第34章

  
  一尾鳜鱼而已,又不是什么千金难得的珠玉珍宝,哪里就在乎什么清蒸还是腌渍?
  穆同只斟了杯茶水送至唇边,却不急着饮用,仿佛只为了将唇边的笑意遮盖两三分。他轻轻摇头,耳上的银珰随之漾动,碰撞间发出破冰般的声响。
  今日席面上怎么不备酒水?文玉咽下口中的河虾豆腐羹,眼神左右扫了一圈,颇为疑惑地向宋凛生问道。
  宋凛生欠身从桌案上取过茶水,为文玉斟了一杯,将那茶盏推至文玉手侧,劝道:先用些茶水罢!
  先前的曲水流觞是有酒水的,只顾着禊祓,倒忘了叫你取酒来饮用了。
  啊?文玉杏眼圆睁,她倒是忘了,方才在后园的溪流边,确实只顾着把玩那兰草许愿,不曾注意到什么酒盏,只同宋凛生对饮几杯敬亭绿雪。
  文玉一时懊恼,垂下头,把着竹箸去捻菜。
  约莫先前备了酒,席面上便不再有酒水了。毕竟水席主要是品尝菜色,更何况用过饭后,大家还要一道出城祭神,切不可贪杯误事。
  宋凛生一番解释,宽慰着文玉。见文玉还是怏怏不快的样子,心下有几分无奈,他倒是没见过文玉这样的,仿佛是个酒瓮子变的。
  原先在上都城之时,城中显贵之家的娘子郎君常开宴饮,也会给宋凛生下拜帖。什么春踏青、夏观花、秋品蟹、冬赏雪,都是少不得酒水的。他虽也会饮,却不敢贪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酒有些畏惧。
  不似文玉娘子这般,分明方才尝过酒之滋味,却每每用饭之时,便开始念叨起来。
  宋凛生忍不住垂头一笑,又向文玉许诺:我那后春山中的衔春小筑已差人洒扫出来了,院中有一株枳椇树,待到入了夏,摘些枳椇子存起来给你解酒。
  文玉一双手捧着茶盏,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听得宋凛生的化为,原本还在点头,却在那句解酒落地之后,疑惑地抬头。
  我当你要摘些枳椇子给我酿酒呢!怎得是解酒?不好不好!
  宋凛生哭笑不得,有有有,你想喝什么酒,我那酒窖都有。
  他二人说话间,叫这水席吃了好些时候。
  一旁的穆大人提起竹箸夹菜,不再搭话。这般明显,他若是再无法窥见一二,倒真是白在府衙混这么久了。穆同面上是若隐若现的笑意。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旁人。
  一时间,这席面别无二致,三人却吃得各有心思。
  身侧的男男女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一餐饭吃得很是热闹。
  穆大人突然一声呼喊透过并列而坐的人群,绕到文玉面前,又传到穆同耳边。
  他应声望去,突如其来的呼唤叫他定在原地,手中的竹箸还夹着一片沃田鸡。
  贾大人?穆同见来人是贾大人,便将那沃田鸡并着一双竹箸搁下,取了帕子拭口,才开口问道:贾大人可用饭了?方才没见着你在哪入席。
  还吃什么呀!穆大人,你得先去预备祭神之事,时候不多了!贾大人颇为操心地说道,又补充一句,这菜色我叫厨子都给你留着,你晚些再回来吃!
  说着便上手来捉穆同,这穆大人哪里都好,行事果断、又周到妥帖,到江阳府任职一年有余,政绩颇丰,绝对是江阳府衙一等一的好管事。就是有时候莫名有些泰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的从容,旁人都急死了,他还是那般不急不缓的。
  贾仁每每都叫他气个半死,好在他二人虽有时候意见不合,却多数时候都能相处得很好。
  同知大人,你别催!穆同话虽如此,却还是叫贾大人拥趸着起了身,他一双手扶住高绾的发髻和满头的发冠珠翠,待整理好了,实在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穆同五官柔和秀美,并不是硬朗的男子长相。扮起春神来,倒是十分合适。
  文玉停下竹箸,侧着头看他起身。
  宋大人,文娘子。贾大人回身同宋凛生和文玉禀明缘由,二位慢用,下官先同穆大人出去,预备祭神的事项,以免误了时辰。
  宋凛生轻轻颔首,贾大人便一面照看着穆同那拖地的衣袍,一面随在他身后出去了。
  文玉瞧着他二人的身影隐入屏风后,消失不见。
  她低下头,瞅着面前食盘叫宋凛生堆得满满当当的菜色,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这样好的水席,贾大人却不吃,有的人关在地牢,怕是想吃也没得吃。
  她一想到此刻陈勉还在地牢关着,而河道水利一事,也还没有眉目,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下去。
  她说是来帮宋凛生,却好似什么也没帮上,还累得他抽空带自己四处闲逛。
  文玉越发气馁,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美味珍馐,也无半分胃口。
  一旁的宋凛生见了文玉这副样子,不必多说,也能猜中她的心事。从一开始遇见文玉娘子之时,她就是这样,在睡梦中对他连声致歉,也总是无端自责。
  宋凛生轻叹一口气,又为文玉捻了一片她喜爱的鱼生,劝慰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办。
  今晨我从府衙出来的时候,正遇见贾大人去地牢给陈勉送吃食,想来陈勉不会受到太大的亏待。
  宋凛生心下也有几分异色,贾大人既然那般严厉地捉拿陈勉,今日怎么又亲自去送食盒呢?但他强压下这分疑惑,继续柔声劝慰文玉:你也先宽心,不若换个角度想想
  嗯?文玉闻言抬头看向宋凛生,双眸中盛满了不解的神色。
  贾大人便是不吃席,也要先安排好祭祀春神之事,也是一位恪尽职守之人。宋凛生向文玉解惑,同她低声谈论着。
  事已至此,先用饭罢。
  稍后我们也同众人一道出城观礼。
  文玉听罢,点点头,一切还有待查探,边走边看吧。
  许是因着还有祭祀春神的仪式要开,这水席并未持续多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并未再叙话闲谈,便都自发地退了席面。
  洗砚也收整完毕,来唤宋凛生和文玉出城。
  这祭祀仪式,要从城中一直演到后春山,由花车载着春神一路从江阳府四个街市游遍,又从中门出城。
  待出城后,春神便也不再乘车马,而是下车徒步行走,途中有两项事须得做,一是打春牛,劝春耕;二是怀抱柳枝向众人洒水,以示洗去污垢、传播福泽之意。
  城中游人颇多,很是拥挤,再者,如此佳节,自然是亲身体会最好。
  因而文玉同宋凛生也未驾车马,就信步跟着人流前进。
  文玉娘子
  文玉听*得宋凛生的呼唤,便侧过头去,只感觉一顶帷帽突然落了下来。
  方才她用饭之时才取下的,许是落在了江阳酒家,没想到叫宋凛生又带了出来。
  文玉扶住帷帽的外沿,将薄纱翻起挂在帽沿上。
  多谢小宋大人!她方才还以为找不着了呢。
  她二人一路跟着人流四处转,却因为出门慢了几步便落在后首,这都逛遍了东西南北,也只是追着花车的尾巴跑,一直未见着花车上的春神娘娘。
  文玉呼出一口气,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贾大人要提前拉走穆大人了,她与宋凛生不过迟了片刻便落后这好些远。若是穆大人慢了,怕是这春神娘娘今日便是挤也挤不上花车了。
  眼看便要出城,她可不想连这花车的正面长什么样子都瞧不见,牵牛春耕的样子也看不着。
  文玉向宋凛生道了谢,眼珠一转,便问道:小宋大人,你想不想去看看春神娘娘长什么样?
  嗯?宋凛生闻言轻哼,方才春神娘娘不是跟我们同桌用饭吗?你看的还不够清楚?
  文玉一哽,却耍赖道:我就知道小宋大人想看!
  文玉一把抓起宋凛生的手臂,在手中握了握,打趣道:走!我带你去前边儿看!
  人流熙攘,却并不是人叠人的拥挤,是以仍有一人宽的余地。文玉眯眼打量片刻,这样子容她和宋凛生通行不成问题。
  文玉脚下发力,一把拽住宋凛生向前跑去。
  欸宋凛生没想到文玉会突然动起来,叫她吓了一跳,方才迈出两步便忍不住想停下来。
  他在上都之时,在府中不是看书就是阅卷,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鲜少在街市上抛头露面,更遑论这样放开步子地奔走。
  宋凛生一时有些不习惯,他欸了一声,想叫住文玉。
  文玉娘子
  然而风声掠过耳畔,文玉飞扬的发丝随风而动,从宋凛生鼻尖抚过,留下缕缕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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