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宋凛生几乎没有迟疑,极为确切地回答了文玉的问题。
  她想也是
  她先前同洗砚进来之时,一心只想着往里走,心急火燎地去寻枝白娘子,哪里想着关什么门?
  得到宋凛生肯定的回答之后,文玉的心不禁悬了起来。
  她回身往了一眼,宋凛生搀着枝白娘子一道站在她身后三两步的样子,此刻正蹙起双眉、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
  宋凛生大概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文玉为何会问起此事。只是文玉瞧枝白的神色,她约莫猜到了八分。
  她毕竟是妖,既便失去了法力,却仍保留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和警惕。
  枝白娘子白着一张脸,与文玉四目相对间,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动作看在文玉眼里,仿佛在鼓励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宋凛生,你扶着枝白娘子再退远些
  文玉的声音很轻,在这春日里,却仿若片片鹅毛飘落于雪地之上,隐入霜色、消融不见。
  她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门,将宋凛生探究、关切的目光隔绝在脑后。
  宋凛生的目光在文玉和枝白之间逡巡一圈,还未开口,便叫枝白娘子一语打断:宋大人,你且往后退些罢。
  言罢,枝白挺直身子,两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站在原地并未挪动半分。
  显然,她的意思是叫宋凛生自己往回退些。
  宋凛生虽不能十分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瞧文玉和枝白的架势,分明是有了麻烦。
  他也不多说半句话,只抻直了衣袖垫在手上,而后扶住枝白娘子的臂膀,将其往后扶了几步,站的离文玉稍远些。
  枝白初时还有几分讶异,只是她身娇体弱,又是个伤号,自然还未来得及挣脱便由着宋凛生扶了过去。
  枝白娘子在此处稍候。宋凛生温声细语地说着话,言语之间不见丝毫慌乱。
  便是入世已久、见过大风大浪的枝白也不由得呆了一瞬,这宋大人,眼下是什么情境,竟能沉静至此?
  话音未落,宋凛生一个旋身,霜白的衣袍在他脚下转出层叠的雪浪,他步履不停,连着迈步走到文玉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文玉娘子,你莫怕,我同你在一处。
  宋凛生言罢又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拦在文玉眼前,叫她不由得心中一暖。
  他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仿若以他一己之力便可承担起雷霆万钧。
  不同于他往日云淡风轻的做派,这时候的宋凛生,看起来极沉稳有力。
  文玉面上微微一笑,眼睛却止不住有些酸涩的感觉。宋凛生这样护在她身前,她竟然有点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下界有些时日了,还是此刻失了太多法力叫她有些虚弱所致。文玉鼻头一酸,她有些想春神殿了,想师父、也想敕黄君。
  只见宋凛生凝眉一瞬,便抬手要去推动那门扉
  文玉心中一动,脚步也随之跟上,一步跨在宋凛生身前,抬手将他拦住。
  她绝不会叫宋凛生以身犯险。
  这门不会是无缘无故自个儿合上的,她虽不能断定必有古怪,只是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文玉眼尾一扫,示意宋凛生不要轻举妄动。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伸手缓慢靠近在门页,最后双手紧贴在其上,一时间只觉得指尖传来阵阵冰凉。
  若是真与那彦姿有关,那他绝非普通凡人,届时若有打斗,还须得避开宋凛生才是。
  文玉咬咬牙,心一横,她伸出双手握住门环,将那朝内开的门一把拉开。
  似乎是一副画卷的两轴缓慢展向两侧,露出其间的画面一般。那门页开合,将门外的场景尽数展现在文玉一行三人的眼前。
  洗砚!
  文玉呼吸一滞,饶是她心里早有预见,却在看到门外的景象时,仍然感到心惊。
  先前在宋宅一直听宋叔讲江阳府是何等富庶的州府,便是时有洪涝也不曾叫百姓缺衣少食。
  民风更是淳朴安乐,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是说得的,丝毫未有一丁点儿夸大其词。
  只是现在,文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身后的宋凛生更是直呼出声,焦急万分地唤出了洗砚的名字
  洗砚受人钳制,双手叫人反绑在身后,一身蓝色的衣衫在灰褐的人堆里,显得尤为扎眼。
  他鬓角凌乱、额前也擦破了皮,一缕血线蜿蜒而下,染红了他半片眉角。平日里总是嬉笑玩闹的生动面容现下绷得紧紧的,连嘴唇也抿成了一条挺直的线。
  公子!文文娘子咳
  他说着话却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声音也时断时续,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洗砚鬓间的汗珠顺着脸侧滑下,直至下颌,滴落在那柄抵住他咽喉的弯刀上,透明的汗珠将那刀尖映得锃亮。
  文玉心中大惊,忙不迭地提起衣裙三两步迈出门槛,宋凛生紧随其后,两人脚步凌乱、衣角翻飞,却谁也顾不得打理。
  洗砚!
  站住!
  一道厉喝生生砸在文玉和宋凛生的脚下,叫她二人顿在门前的石阶上,即便是心急如焚,也再不敢前进半步。
  那柄弯刀的主人,长着满脸络腮胡,一道旧疤横亘在他脸上,直穿面中,两鬓凌乱的发丝留出一绺挂在额前,其余的随意拢在脑后。
  你可想清楚!再往前不迟!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他身后渐次闪身出现另几个男子,在他两旁分别而立,而他们手中挟制着的
  正是阿珠、彦姿和其余几个孩子!
  文家姊姊!文家姊姊!阿姊!
  阿珠的呼唤充满惊慌,眼泪鼻涕更是抹了一脸。
  此刻阿珠的安危在身后的大汉手里攥着,捉着她仿佛逮了个小鸡仔一般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阿珠!
  文玉双拳紧握,欲抬步向前,却在看到那叫人拎着衣领,弯刀钩住脖颈的孩子们之时,又极力忍耐着,只得驻足原处,不得动弹。
  一旁的宋凛生上前一步与文玉并肩而立,他擦身经过文玉身旁之时,不似他往日的犹豫和迟疑,翻手便握住了文玉的手,将那青葱指尖包裹住,似乎想要传递一丝安定的力量。
  江阳府治安一向很好,他虽在上都,可也有十数年未曾听说江阳府生什么匪祸了。
  即便这后土庙荒废的时日久些、距离城内又稍远些,也总不至于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与洗砚时隔数年初到江阳,这才过了几日,更不会在江阳结下什么仇家。可即便是他阿父在江阳任职之时,在他的印象中,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宋凛生将所有的可能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再一一排除,虽不知这些人是何来路,只怕不是冲着洗砚本人的
  瞧他们身上的装束打扮和那周遭的气势,莫不是这一带的流寇山匪?
  江阳富庶安乐,一向是各路州府眼中的香饽饽,若是被有心人盯上,想将江阳变成盘中餐也说不一定。
  宋凛生凝眉,只紧紧盯住那人脸上的刀疤。
  他家中父兄没有一个武将,而他自己又是在墨汁砚台里长大的,这样的场面见得少些。
  只是,他一想到身侧的文玉娘子和背后的枝白娘子,却觉得他什么也不怕。
  文玉的心思稍静,她一手回握住宋凛生,他应当有些怕罢?文玉的手指紧了紧,将宋凛生牢牢攥住。
  东天庭住的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许是东天庭的青帝治下有方,又或者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各路仙家从不曾生出龃龉,更不会大打出手,哪怕是比试切磋文玉都没见过。
  她五行属木,学的又大多是那些疗愈之术,至于如何与人斗法,她只学了个一知半解。
  唯恐掌握不了力道。
  现下面对凡人的真刀真枪,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文玉背过一手,暗自将灵力往指尖聚拢
  找准时机,除掉他们的兵器便好,绝不伤人性命。
  道上的事我劝你少打听!
  那刀疤脸一开口便驳回了宋凛生的话头,半分有用的讯息也不曾透露。
  他瞧着宋凛生瘦弱白净的面庞,一副见风就倒的身板,只当是不知哪里跑出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并未将其放在眼里,随意地嗤笑一声。
  我只问你,庙中是否还有一女?
  文玉闻言眉头一皱,事实上,她双眉自见到门外景象之后,就一直没舒展过。
  哪还有什么一女?
  文玉拦头一语,极快地反驳那刀疤脸。
  枝白娘子身怀有孕,胎儿又不甚稳当,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此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她出半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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