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今日之事想来是将洗砚吓着了,毕竟那弯刀可是货真价实地架在洗砚的脖子上,他也是真真地见了血。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口,抬手抚在洗砚肩头,出言安慰:洗砚,我没事,我这不是醒来了?
  倒是你,伤口如何?可伤着要害?
  不知会不会叫洗砚日后说不了话,或是一直这么喑哑着嗓子。洗砚就好似后春山中的鸟雀一般,生平最爱叽叽喳喳,若是叫他失了一副好嗓子,恐怕叫他往后都不得欢愉。
  洗砚抽噎着,试图通过不住的吞咽来润喉,好叫他回答公子的问话,只是他方才不觉,还一股脑儿地说了好些话。现下再想要张口,却一时说不出了。
  公公子
  他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叫他好生情急,一张脸憋得通红,甚至颈间的伤口包扎处都有隐隐的血线渗透而出。
  你莫急。宋凛生见状赶紧伏下身子为洗砚顺气,一手搭在他肩上以示安抚,别急着开口,有话慢慢说。
  洗砚的伤不妨事,伤口虽深了些,却并未伤着要害。立于一旁的穆同适时地接过话头,洗砚的伤口是他同郎中一道处理的,他心中有数,仔细将养着,很快便能痊愈。
  宋凛生转头颔首,轻声向穆同致谢:多谢穆经历照拂。
  今日多亏穆经历。穆经历搭救我与文玉娘子在先,如今又看顾我同洗砚在后。
  他说话间双手交叠,便要向穆同见礼。
  欸宋大人不必多礼,跟我客气什么。穆同一见宋凛生的动作,便赶忙迎上来,一双手将他托住。
  而后不知怎么的,他竟顺手拾起散落一旁的锦被,自然而然、毫不犹豫地盖在宋凛生的腿上。
  我来罢
  洗砚偏头望了一眼这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锦被,很快便伸手从穆大人手中接过那锦被一角,仔细为宋凛生掖了掖被叫角。
  这穆大人还真是细心。
  穆同手中一空,不由得呆愣一瞬
  他似乎,越界了。
  眼前的宋大人低垂着眉眼,静默不语,他双眉好似沅水河畔那芦苇上初生的绒毛,浓密干净、并不繁杂,其下一双澄明似月、清透如水的眼掩映在微弯的眼睫之下,忽明忽暗、似见不见。
  他约莫在瞧着洗砚的发旋儿,许久也不曾抬头。
  一丝古怪的氛围随着屋内的烛光升腾而起,萦绕在他三人之间。
  穆同轻咳一声,试图将这微妙的寂静打破。他与宋大人,相识的时日极短,又只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若是脸皮厚些,勉强称一句同僚尚可。
  像他方才的动作,却实在有些冒犯。
  只是有好些事,还等着大人醒来定夺。穆同退开一步,负手立于一旁。
  同洗砚一道回来的陈娘子和那些弟妹暂且在我府中安置,听洗砚的意思是等大人醒了再一道回大人的宅邸。
  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事,更何况陈娘子一众人都还安全无虞,在他府中或是跟宋大人回府安置并无什么两样。
  只是
  文娘子我已派人去寻,暂时倒是还不曾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穆同心下回转,不由得染上几分焦心,自他遇上洗砚和宋大人,又请郎中来回折腾了好些时候。过了这么久,他派出去的人竟还无丝毫消息。
  嗯宋凛生沉吟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同便接着原先的话头说道:还有一事,倒要先请示过宋大人再作定夺。
  洗砚所说,事关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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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大家好,我是秦始皇,给我留评论帮助我回秦朝,到时候封你做大将军!(振声)
  第74章
  室内燃着暖黄的烛光,灯影摇曳间将他三人的身形铺陈在地上,拉出好长。
  穆同适时地收了口,似一盏挺直的灯挂一般,静默着立于一旁。
  他到江阳府任职的时日也不长,却好歹同贾大人共事一载有余,而今宋大人之事却与贾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先前他见着洗砚一行人,不必多说便能看出一定是招了什么灾祸。因而穆同为他们打点好食宿又请了郎中之后,便想起去一趟府衙,欲将此事说与贾大人。
  事关宋大人,更是牵扯到江阳安防之事,同贾大人说一声,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宋大人是从上都来的,说是钦差也不为过,这刚到江阳这些时日,便闹出这么大的事,实在是恶劣至极。
  再加上他一早便晓得宋大人来历不小,出身极高,此事若是传回上都,上头追究下来,他和贾大人便是十个脑袋也担不起这责。
  只是洗砚百般不愿,横竖要将他拦下,说什么也要等到宋大人醒来再做定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讲明个中缘由,只说是事涉贾大人,那就必然得等他家公子醒了再说。
  穆同早先同洗砚共事过,前些时候一同寻过人。他脑筋一转,这才想起,那日他同洗砚在城内城外找了整日整夜也没找着的枝白娘子,不正是今日随洗砚一同回来的陈娘子么?
  陈勉之妻,他是知道的。
  那日遍寻不着,今日却和宋大人在一处
  穆同神色未变,眉尖都不曾动半分,只是他眼底却悄然掀起一丝波澜,好似雁过长空、风声入境,虽真实存在却很快便消散不见。他那情绪转瞬即逝、了无痕迹,叫人难以察觉。
  撇开这事不谈,从那日同洗砚一起办差的经历来看,他绝不是个死板、固执的人。而他今日非得等宋大人醒来,恐怕另有隐情。
  既是如此,那他还是不要过多插嘴才好。
  穆同抬眼轻瞥了一眼坐在榻上的宋凛生,只见他眼睫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感受到穆经历投射过来的目光,宋凛生似乎叫人架在火上烤。
  他早该起身同洗砚走一趟江阳府衙,只是如今穆经历问起此事,他总不好半句话不说就直截了当地离开。
  毕竟是他一早交代了宋叔,来找穆经历,洗砚也是得了穆经历的照拂,才保了他这一行人的安危。
  宋凛生心中千头万绪尚且理不清楚,现下却好像又陷入了如何同穆经历解释这一难题。
  今日那伙人,来路不明,又突然行凶,看起来不像是早有预谋。
  从他们的出身查起,或许有用,只是太慢了些。
  他们虽然嘴上高喊着要抓陈勉的老婆,却又在他和文玉娘子的几番说动之下,竟轻易改了主意,换了文玉娘子去。这便说明,无论是捉了谁,对他一行人隐藏在杀人越货的表面之下的真实目的并无影响。
  从这受害的对象,既然不具有特定的性质和目的,那么约莫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宋凛生眼底涌上层层叠叠的雾霭,那积蓄已久的情绪将他漆黑如墨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深,仿若寂静空山中人迹罕至的千年寒潭,泛着微冷的波光。
  那余下的便只有
  只有那刀疤男人临行前撂下的那句话:回去告诉姓贾的,就说
  故人请见。
  宋凛生眉心一沉,那人的目的,非是有预谋的作恶,也不是向陈勉一家寻仇,更扯不上同文玉娘子有什么过节。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江阳府衙那位好同知大人贾仁。
  宋大人?
  身侧传来穆经历的轻声问询,打断了宋凛生片刻的愣神。
  他将目光上移,直至和穆经历那一双眼对视上。
  穆同一双眼生得极温和,便是目无表情时也犹带三分笑意,叫人不自觉便生出几分好感。
  此刻,他眼神清亮、眸色浅浅,似乎正等着宋凛生回话。
  这位穆经历,比他到江阳任职的时间久些,会否知道些有关贾大人的事?
  只是,便是知晓,他又可愿意如实相告
  宋凛生的心揪起来,他只觉得这江阳府早不似他父亲在时那般清朗,此刻的江阳府有如面上平静的沅水,其下是不知深浅的波涛、亦不知何时汹涌的浪潮。
  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读书论道、讲经学字,自以为将书学透了,却并不能将这百般繁杂都学尽,诸事万物还须得亲历亲为、才能一探究竟。
  宋凛生轻呼出一口气,仿若那压在他胸口的巨石落下,随即粉碎、叫一阵风吹得消散不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既选择了叫宋叔来报穆经历,又让洗砚将枝白娘子和阿沅那些弟妹托付于他,便早该有相信他的打算,否则他势必不会作此决定。
  如今也是一样,既然选择相信穆同此人,便不必对他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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