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先是在沅水河道的基坑当中冻了一夜,方才回了宋宅,热茶也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匆忙往后土庙赶,随后施法救人、散去大半灵力。同那刀疤脸你一眼我一语地争斗许久,却还是只有叫他抓了,还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震得她肝胆俱裂、五识涣散。
  这么个活法,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更何况,她不过是木头变的。
  她现下非常需要静坐一会儿,以待灵力恢复。方才同申盛一路走过来,她分明瞧得清楚,这林间一草一木、哪怕一块石头沙砾她都不曾漏下
  此处,分明是后春山的后山脚下。
  这样最好,此处靠近梧桐祖殿,离师父的神像随有些距离,却总算能摸个边儿。
  靠着师父神力的滋养,想必她很快便能勘破,使灵力运转顺畅、不再滞塞。
  文玉自顾自地想着,心思全然扑在灵力恢复之事上。
  只是她沉默不语,垂目沉思的样子落在申盛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文娘子,可是在忧心?
  文玉叫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打断,便停下了思考,转眼向申盛看去。
  只见他局促地立于一旁,看到文玉望过来,更是手足无措地抓了一把后脑勺。
  文玉不禁哑然失笑,她没记错的话,被抓的是她、被看住的也是她,怎么这位婶婶倒紧张起来了。
  你不必忧心,当家的只是看起来嗯略有些粗犷。他双眉蹙起,似乎在心中搜罗着适宜的措辞,其实为人还是不错的。
  看起来粗犷,为人不错?
  前半句是显而易见的,文玉已亲身领教过,可是这后半句文玉歪了歪头,耳侧的发辫顺势而动
  有待商榷。
  见文玉仍是沉默不语,申盛似乎急于论证自己的观点一般,又紧接着念叨:
  是真的,至少依我之见是真的。
  哦?文玉一双手紧了紧身前的毯子,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眼尾更是带上三分疑惑之色。
  当当然,不能叫他看见我私自把这毯子拿给你用了
  申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面颊也逐渐热了起来。
  若说什么短处,当家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将这些往来的货物看得极紧。这毯子他原本不该拿出来,不过他瞧着文娘子穿得单薄,借她用用,想来是不妨事的。他只需赶在当家的发现之前归于原处便是。
  申盛这般想着,便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又回身在下边儿的一个包袱里摸了又摸,这回耗时短些,很快便取了东西,顺势坐在文玉身侧稍远的位置。
  听着耳畔簌簌的声音,文玉忍不住偏头一看
  却原来,申盛从包袱里取出来的是一册什么书卷,此刻正打开三两页,随意地任夜风席卷、乱翻书页。
  文玉扯了一把身上的毯子,不禁计上心来
  他们的来路恐怕轻易问不得,不过这毯子难道也不能问?
  这毯子有什么稀奇?照我看,不过一块过时的布料罢了。文玉鼻尖轻哼,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抬起衣袖一角,就着月色端详起其上的暗纹来。
  现下街市上都不时兴这样的料子了,你们当家的做什么那么宝贝?还叫人碰不得?
  文玉竖着耳朵,聆听着耳畔的流云与风声,更是不能放过申盛哪怕一个呼吸停顿的变化。
  娘子哪里的话,我们是商队,做的就是这行的营生。
  申盛眉目舒展、面色沉静,一面专注地盯着手上的书卷,一面向文玉解释着。
  有些货是买家一早定下的,有的是顺路采买的,带回去再一并售出。
  似乎看到了什么高深之处,他周身的气场不似方才平顺,眉头也禁不住地蹙了起来。
  毕竟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是以当家的将这些货看得紧些,他这般做也在情理之中,无关于时兴与否、贵重哪般。
  那他看这娘子衣衫单薄、挨冷受冻的,将毯子借她一用,也不算情理之外。
  这回我们一路在外头巡游,采办了不少东西,最近才折返回来。这毯子便是其中一件。
  商队。
  文玉深思一动、心中大喜。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比洗砚更不设心防之人。
  和申盛比起来,洗砚那漏勺的美名实在受之有愧,干脆他将这称号双手奉上,赠与申盛罢了。
  他说起话来实在四面漏风、八方散漫。
  不过她听这申盛说话的语调、神色,包括一些惯用的习性,却与那刀疤脸一干人等,不甚相符。
  倒像是
  文玉目光一转,瞧他清瘦的身形和端正的五官,最后落在了他手中摊开的书卷上。
  倒像是宋凛生那般的读书人。
  今日跟着那刀疤脸的一行人,全是配的弯刀。这申盛,浑身上下看起来却并无一件称手的兵器。
  当家的说话办事是不甚讲究。申盛低着头,文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若是事事讲究,这一路上我们恐怕早被山贼水匪劫掠过不知多少回了。
  那还做甚么营生,大家伙儿都收拾包裹各自归家,食夕风、饮朝露罢。
  他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之处,双肩上下耸动。
  文玉瞧他眉眼弯弯的,捧着一卷书,周身浸在轻盈的月色里,仿若置身于月华织就的楼阁殿宇之中,全然不似身在山野。
  文玉不知他在笑什么,听他一番话,文玉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山贼水匪?
  哪有山贼水匪这么说自己的。
  这申盛,莫不是
  他难道瞧不出,今日文玉是叫他那当家的绑回来的?
  怎么看,山贼水匪也是他们自己。
  文玉不知可否,并未出言反驳。
  照他此番行径,要么他同那领头的就是一丘之貉,眼下这些话不过是唬着文玉玩儿;要么,就是他并非这商队的核心人物,对更深层是事知之甚少,因而说出来的话与文玉所见有出入。
  阿盛
  远远一道男声传来,那话音钻过层叠的包袱和错落的车架,稳稳地落到文玉和申盛二人耳中,且有越来越近之势。
  有人来了。
  文玉缩着脖子,往一旁蜷去。她现在可是人质,可不是来做客的,那她自然该有个做人质的样子咯。
  一旁的申盛自然也听见那人的呼喊,他急忙起身,一把胡乱地将那书卷合上藏于身后,急促地应声:
  欸在呢。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落在地面上,同零落的春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躲什么呢?那人声音浑厚、语调轻松,同申盛打趣着,念你的书,没人管你,我是来叫你去吃些东西。
  那人脚步顿住,并未接着上前,许是看到申盛起身,知晓他已听到自己所说,便索性撂了话就往回走。
  念书也不点个火,小心书没念成,先坏了眼睛。他嘀嘀咕咕的数落着申盛,话虽絮叨,却能听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文玉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连带他的低语也叫文玉尽收耳中。
  商队里照说都是些采办货物、归置押运的武夫,怎么会掺进去一个念书的?
  第77章
  那人的身影渐远,只留下申盛和文玉一站一坐地在原处。
  他落在风中的话就好似春风拂柳、满枝新芽一般逗得申盛面红耳赤,申盛一手攥着书卷,一手不住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旁的文玉。
  申盛并未跟上那人的脚步,反倒是折身回到文玉旁边,复又盘腿坐下了。
  文玉同申盛方才说过两句话,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些微来往,在那人的一番动作之后,显然戛然而止。
  一丝微妙的沉默在她二人之间游走,任谁也不先开口将此寂静打破。
  那人分明来叫他去吃东西的,他这会儿却无动于衷,反倒一屁股坐下是什么意思。
  文玉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天幕像一位寡言少语的友人,与文玉相对沉默,无法解答她心中的疑惑。文玉拿眼角偷瞄了申盛一眼。
  他莫不是怕自己跑了罢?
  想来也是,他愿意为自己松绑,却不代表他真傻到能不顾当家的吩咐,擅自把自己放了。
  他方才的语气神态,分明是将那刀疤男人看得很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信仰、百般维护。
  你不去用饭吗?文玉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见申盛闻言望过来,她眉尖一扬,向那人离去的方向示意,他不是叫你去吃东西吗?
  申盛还未开口,文玉倒先怕他有什么顾虑了,她忙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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