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回想起头一回来贾大人这同知院,宋凛生的眼睫敛着,眸光轻动
  那时候院中的贴梗海棠开得正盛,这内室更是茶热水温、香雾缭绕,一派春风得意的势头。
  今日却是席冷榻凉,连个看茶的也无。
  是了,今日贾大人身旁那个阳生不在,自然无人料理这些事务。
  宋凛生眉心一动,照说阳生从宋宅出来,早该折返,这会儿应该已然回了江阳府衙才是,他离去得早,没理由会落在他和文娘子后头。
  不知道他人现下在何处
  宋凛生面上不动,双手状似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袖,动作间,目光撇过地上那摊墨渍,继*而扫到贾大人的脸上。
  凛生记得,那日似乎就是在这个位置,贾大人收到了那封写着贾仁吾兄的书信。
  宋凛生话口一顿,却是不再看贾大人,微微侧着头,两指轻叩着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动作着,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回想那日的情境。
  当时贾大人对于信中所写,可是毫不知情,宋凛生手上动作不停,似乎此事并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难题,可今日之景,在座的你我皆已得见。依那人同大人的熟稔来说,看来
  贾大人所言不实。
  至少,并非半句虚言也无。
  宋凛生的话音落地,似乎上下回弹了几瞬,叫那尾音颤动,萦绕在他三人之间。
  这话扫进一旁的穆经历耳中,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站着,并不偏帮宋凛生或是贾仁两者当中的任何一个。
  只是他来江阳任职这一岁有余,所认识到的贾大人,似乎并不会做出今日之事。
  思及此处,穆同也不由得转动眼睫,将目光向右侧的贾大人投去。
  只见贾仁身上不见往日里的神采,如今看来总有种叫人难以忽视的颓然之气,不过好在他坐得笔直,身板仍是十分端正。
  呵
  一声轻笑自贾大人唇齿之间逸出,似乎再也忍不住般,片刻停顿之后,他索性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宋大人好记性。
  既然是好记性,想必宋大人还记得,那日在此处宋大人不也说,文娘子受了风寒,在家中养病。
  言罢,贾大人充满戏谑地睇了面对着的宋凛生一眼,这位宋知府出言如刃,他也不会落于下风。
  宋凛生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那日他为保文娘子清白,并未据实相告,确有此事不假。
  而今日,文娘子却现身于河滩之上
  宋凛生也笑了起来,笑意较之贾大人更甚,他二人一派轻松,好似寻常的谈天说地一般,全然没有丝毫针锋相对的意思。
  穆同就这么杵在中间,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这一回合,看来是难分伯仲。
  正僵持着,只见宋凛生从袖中抽出一封公文,泰然自若地翻看,似乎也并不打算接话,更不预备解释。
  那副悠然闲适的模样,令穆同也不禁咋舌,宋大人此番情态,若是换了躺椅,怕是能摇晃起来。
  他正如此想着,贾大人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大人一定以为,贾某欲擒故纵,剑走偏锋,面上是请罪求罚,内里是躲避责任。
  贾仁面色平静、双目无波地盯着宋凛生手中的公文,不消辨认,他也能看得出来那正是他方才写下的辞官公文。
  隔得这样近,似乎纸页上新写就的墨迹还透着缕缕残香。
  凛生,并无此意。
  下官,正有此意。
  宋凛生停下手中动作,抬首对上贾仁那一双变幻莫测的眼。
  贾大人此话怎讲?
  下官未经查证、擅用私刑,以致重要人证命丧当场。贾仁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说与他毫不相干之事,叫下官以命相抵也不为过,何况只是辞去同知一职。
  若是大人首肯,对下官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那贾大人以为,凛生会否应允此事?
  宋凛生不知可否,并不直截了当地与他分辩白日之事,而是将话头抛了回去。
  允不允的,本就没什么要紧。
  下官写下这封公文,便没有为自己争辩的打算。贾仁言行坦荡,未见踟蹰,说话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论是免官流放,还是以命相偿,贾某都无话可说。
  毫无求生的欲望,也没辩白的心思,贾仁一副任由宋凛生捏圆搓扁的姿态令一旁的穆同有些看不透。
  他似乎生怕宋大人应允,言语之间极力触怒宋大人,想叫宋大人盛怒之下将其将其处死?
  不应该啊,今日之事众人有目共睹,贾大人即便处理失当,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出箭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从这一层为自己争辩两句,总不至于走到人头落地的下场。
  贾大人一心求死的背后,只怕还潜藏着令人难以直视的真相。
  贾大人,何须着急?宋凛生合上公文,将其置于一旁的桌案上。
  屋外冷月寂寂,偶有三两声虫鸣点缀着夜色,急一声、缓一声的,叫人心烦。
  宋凛生偏头瞧了一眼,目光便扎进了无边的浓绀之中。
  夜还长得很,闲坐也无意趣。宋凛生将视线移到长身而立的穆同身上,不若请穆经历为我二人说段故事如何?权当消磨时间。
  明日恐怕还要公审,宋大人竟有闲心在这儿同下官逗趣。贾仁目光微动,总算不再如同方才一般了无生气,大人还是还家休憩,想想明日如何处置下官罢!
  不知怎么的,他好似对穆同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有所感应,总也不愿叫他张口,只盼宋凛生能直截了当地将自己发落了,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贾大人不必紧张,明日之事便明日再说,今日还是先听听穆大人的故事如何?
  宋凛生不再搭话,只朝向穆同颔首示意,穆大人,请罢?
  是,下官领命。穆同应声,原本站的端正、不偏不倚的身子,也随着话口微微变动,面朝着贾大人往宋凛生的方向侧了两步。
  近日来,下官受知府大人所托,整理新编府衙历年来的札记,却在早些年的案卷之中发现了这么一件有趣儿的事来。
  穆同两颊含笑,似乎真有什么别具意趣的事要讲。
  贾仁眉心微沉,双目一眨不眨地锁在穆同身上。穆同此人从不是个爱显摆卖弄的,今日怎会无端地说起书来。
  说起来,从前他除开公务,一向是深居简出,可自打宋大人到任,这穆同行事似乎高调了起来
  也不知他和宋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案卷记载当中是这么写的,说是早些年的时候,江阳府衙曾有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案。
  穆同话音一顿,颇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
  其涉案之深、牵连之广,难以详谈。
  江阳府虽则富庶,却距上都有千里之遥,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早些年的管辖并不健全,疏漏之处颇多,以致江阳府深受流寇侵扰,此案也正是发生于此时。
  据记载所述,此案错综复杂,恶劣至极,若是处理不好,为江阳府带来的影响将是难以挽回的。
  不过此案却也让当时的府衙经历名声大噪,可以说是其一生功绩的起点。
  穆经历没头没尾地说些什么?贾仁冷不丁地出声,岔开了话头。
  贾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如何?
  穆同!
  贾大人,凛生倒是很想听听后头故事,不若大人稍待?宋凛生不焦不躁,三言两语便将贾仁的话堵了回去,随后又示意穆同接着往下说。
  穆同心领神会,轻咳一声,当时的江阳府匪祸不断,这位经历大人当机立断,亲自带人镇压剿匪,虽说死伤重了些,但结局是好的,也算是功德一件。
  穆同一顿,若有似无地扫了贾大人一眼,因而这位经历大人直接便受提拔做了同知一职。
  论功行赏,倒也不奇怪。宋凛生笑意淡淡,不辨喜恶。
  是呀,奇怪的是,此人如此手腕令下官倍感佩服,正欲再详细查看一番之时,却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具体的卷轴记载了。
  穆同扼腕叹息,似乎很是可惜,这寥寥数语想必是写不尽其波澜壮阔的一生的。
  若无卷轴也不要紧。宋凛生点拨道。
  自然,再详尽的卷轴也是人写下的,若有知情的人能询问一二,还要什么卷轴?
  穆同!贾仁一声轻喝,似乎已被磨没了最后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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