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如今想来,她为什么要修道呢?
  她只当修道是应该做的事,却还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而做?
  起初,她是想要比春神娘娘还美的样貌,可如今她已经有了好相貌,她又是为什么而继续修行呢?
  文玉哑口无言,却勉强争辩道:修道就是修道,哪有什么缘由,不问缘由,潜心修炼才是正解。
  莫要贪恋凡尘,坏了自己的道心。
  枝白不急不慢,也不同文玉争锋相对,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潜心修炼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不算白费。
  想要飞升的人自去飞升*便好,她只想要一副容貌。
  自己想要的文玉喃喃道。
  嗯,自己。枝白想起陈勉曾说过的话,人先爱己,而后爱人。
  世人爱菡萏高洁、爱竹柏雅韵,嫌恶栀子浓香袭人,实在落俗。
  她从前受这样的枷锁桎梏,总也不敢尽情绽放,生怕路过的游人会碎一口:咦,真是憋闷的香气!
  是陈勉告诉她,多数人只知道附庸风雅,人云亦云,总是今日时兴这个便吹捧这个,明日流行那个便夸赞那个,却从不肯专心地瞧一瞧树木花草真实的面貌,看一看它们的习性和爱好。
  不论做人还是做花,都只需记得一句话,那就是做自己便好。
  枝白面上浮起笑意,她现在早已不再为旁人的评判挂心,而我偏不遂他们的意,我偏要开花,偏要热烈活过。
  文玉反复咀嚼着自己这两个字,她有些似懂非懂。
  这都是都是陈勉教给你的?文玉问道。
  是,勉郎他真的教会我很多。枝白的神色柔和起来,似乎只有在提到陈勉的时候,她才会有那般的色彩。
  文玉渐渐开始明白,陈勉对于枝白来说,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意义。
  是他激发了枝白修行的道心,又教给枝白许多的道理,让她能够立于世、学做人。
  她早已不是普通的小花妖了。
  文玉想起初见枝白之时,枝白通身的气质内敛娴和,不似寻常的小妖那般总有些野性难驯的模样,她说说话做事分明与常人无异,以至于文玉甚至不能相信枝白是妖。
  婴儿的啼哭断断续续的,飘入文玉耳中,扰乱她的思绪。
  文玉抬手将襁褓拢了拢,在触碰到孩儿的肌肤之时,她心中某个地方忽而柔软了一下。
  枝白既愿意同陈勉生儿育女、两厢厮守,便是不追寻得道飞升又如何?
  就如同枝白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枝白求情爱,所以勤修炼化人形,而她寻正道,自然累功德待飞升。
  文玉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可是,一提到两厢厮守,文玉不免又生出了另一番担忧。
  可是,凡人此生,譬如蜉蝣朝生暮死,是何其的短暂。文玉看着怀中的小小孩儿,生出无限的怜惜,也许,待这孩子两鬓白斑,你仍是青丝万千,容颜依旧。
  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接受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逝去,好友不再?
  妖若是不能入天道,便无法摆脱爱恨嗔痴,更不能逃避生离死别。
  文玉一叹,她又有些摇摆不定了。
  是,但那是往后的事枝白目光坚定,我只活当下。
  文玉踟躇着,在心中演练了好几遍才开口,如今,如今你和陈勉都还年轻,可往后,陈勉青春不再,鸡皮鹤发
  你你真的能爱他一如往昔吗?
  换言之,你容颜永驻,陈勉又真的不会生出畏惧之心吗?
  如今不会发觉,自然浓情蜜意,可是若真有一天枝白再遇上失了妖力的情形,轻则幻术不再,重则打回原形。
  若到那时,陈勉真的不会因为怪力乱神之说,变得恐惧起来吗?
  一旦生惧,便能生怖。
  只怕再如何的海誓山盟也无法挽回枝白的爱情
  文玉,你忘了,我是妖,自然能够幻化形貌,只要我同勉郎一道老去,便不会有什么破绽。
  文玉还想说些什么,来提醒枝白,可是瞧见枝白满心满眼都是陈勉,便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陈勉,是个很好的人。
  这在文玉心中也是不可反驳的事实,她只是更加担心枝白,怕来日她会承受情爱的折磨、无法自拔。
  枝白话音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直起身子拉住文玉的衣袖,郑重地嘱托道:不过,勉郎他确实不知我乃是栀子花妖的事。
  文玉,还请你为我保密
  文玉垂眸,眼神落在枝白那洁白清瘦的一双手上,那手捏住文玉衣角,却叫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力道。
  文玉心中一动
  枝白的灵力,竟未随着分娩而恢复。
  先前她只知某些妖怪精灵会在怀有身孕之时法力暂失,但孩儿落地之时便会恢复个五六成,而后慢慢修炼将养就是恢复十成十也不是问题。
  可是枝白
  文玉心中一叹,只得无奈答道:我
  府衙,地牢。
  我早知枝白是妖陈勉垂眸,敛去眼中神色。
  一时间,昏暗的地牢中四周皆静,唯有烛火跳动。
  光亮无声,陈勉却是心如擂鼓。
  不知他贸然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惊着宋大人,宋大人又会否理解他的一番心思呢?
  他这是在赌,赌宋大人的仁心。
  不是他陈勉托大,只是宋大人既然能说出一定要救活他的话,那么想必宋大人对于他的事,不会袖手旁观。
  这个秘密,叫他藏在心底好多年,从来不在日光下示人。
  如今说出来,实在是想为娘子和孩儿谋一份平安。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若他往后不能常伴娘子左右,那她们母子在这世间求存必定艰难。
  思及此处,陈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保持视线与宋大人齐平。
  他不知宋大人听了他方才的话,会如何想,只是,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枝白是妖,更是吾妻。
  第123章
  陈勉再也忍受不住,就连话音都变了调。
  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和终年埋藏秘密的谨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那如泄洪一般奔涌而来的不安,几乎要将陈勉压垮。
  陈勉紧盯着宋大人,生怕错过他半丝神情变化,也怕宋大人难以接受精怪之说,会不答应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若我身死,我家中妻小,还请宋大人照拂一二。
  宋凛生眼睫轻颤,心神震动。
  周遭的一切似乎正离他而去,叫他浑像置身于无尽的旷野之中。
  陈勉的话他分明听得一清二楚,可是那声音围绕着他将他包裹起来,他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宋大人,宋大人?陈勉见宋大人并不答话,忍不住唤道。
  宋大人的沉默,叫他无比的揪心。
  这若是一盘棋局,他不能落错任何一子。
  不过正是陈勉这声声呼唤,总算将宋凛生唤回了神。
  你是说,这世上真有妖精鬼怪?宋凛生并未答话,却反倒问起陈勉。
  宋大人陈勉不敢答话,宋大人这一问,到真叫陈勉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若是宋大人并不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高热给烧糊涂了
  他不敢用娘子和孩儿的安危做玩笑。
  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般,宋凛生在问出那句话后的片刻之间,几乎立时便反应过来。
  你放心,你的妻小不会有事。宋凛生语意坚定,似乎天生便有令人信服的力量,你也不会有事。
  宋凛生拍拍陈勉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
  陈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在得了宋大人的保证之后,落回了肚子里。
  他不再犹疑,同样直言答复宋凛生,说道:是,妖精鬼怪之说,历来有之。
  只是多数人不得亲见,便只当是志怪孤本上的闲谈罢了。
  陈勉摇摇头,若非他能遇上娘子,恐怕他也是这多数人中的一员。
  世上的人最怕未知的事物,怕脱离掌控,怕难以驯服,故而总是将自己未曾见过的世界的另一面描述得秩序全无、可怖非常。
  是娘子叫他知道了,妖与精的分别,鬼与怪的不同,叫他见识到了这世上除了人之外的另一面。
  枝白娘子便是你在山中遇到的那株栀子?宋凛生将陈勉前后所说的话连贯起来,问道。
  是,我娘子便是那株山中栀子。陈勉笑意渐浓,似乎忘记了周身的疼痛,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与她女儿形态之时,并非是第一次见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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