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宋凛生,穆大人,你们来看。说着,文玉退开两步,让出身后的宋凛生和穆同。
  他二人闻言皆聚集上去,仔细地端详着绣面。
  极大极盛的一朵九瓣菡萏,开在花红叶绿的池塘之中,实在是千娇百媚、尽态极妍。
  此处的针法与别处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穆同开了话口,率先站直了身,与宋凛生递了个眼神。
  宋凛生当即会意,他抬袖以指腹覆上那朵菡萏纹饰,凝眉感受片刻,接话道:只是比别处的绣面要厚了半成。
  文玉点头,看来你的猜想不错。
  宋凛生颔首,与一侧的穆同对视一眼。他先前在同知院与贾大人对峙那日,推说洗砚来了内院取这面屏风,与穆大人一唱一和之下,不过是为了将贾大人诈上一诈。
  实际上,他还未曾有机会和时间来查证此事。
  是否要拆开验证?穆同握着折扇的两手负于身后,问道。
  他倒是并不在意,总要问过宋大人和文娘子的意思才好。
  文玉一怔,拆开验证么?
  她转眼看向宋凛生,却见宋凛生也正好在看她,似乎在问她作何想。
  文玉复又去看那朵暗藏玄机的菡萏。
  她所想的,并非是拆与不拆的事。毕竟对于她来说,即便是不拆开这面屏风,想取得藏匿其中的物件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她在犹豫的是,是否真的要验证一番。
  这朵菡萏之下掩藏的也许正是她与宋凛生遍寻不得的、府衙人员籍册当中缺失的那一页
  属于贾大人的那一页。
  就如同陈勉的籍册之上,会写明他是否婚配,可有家室一般,贾大人的籍册之上,也会记载他的妻小
  他的妻小
  文玉忽然很怕,她开始退缩,她不愿意再去探寻这菡萏朵朵之后的真相。
  就如同贾大人所说,难道人人都要将过往的伤疤揭开,叫旁的不相干的人冷眼瞧着其血流不止,生疮化脓,然后再向他乞尾可怜,央求着叫他不要说出去?
  文玉登时收回手,猛地后退了几步,她失神间,几乎站不住脚,就连身子也轻微晃动起来。
  小玉。宋凛生急急唤道,话音当中的关怀之意不言而喻。
  他抬手虚拦在文玉身侧,助她稳住步伐。
  文玉只觉得身后一暖,一股稳健的力量托举着她,她愣愣地回神,这才转过身去面向宋凛生。
  宋凛生,我她不知道人间之事、人间之情竟是如此的复杂、深奥,叫她根本无法一眼看透。
  初时,她一意孤行决心下界寻觅宋凛生之时,敕黄就曾经百般劝阻,叫她一定要等师父回了春神殿再做定夺。
  她一个初开灵智的小树妖,能懂得些什么?敕黄只怕她木石无心、难生造化不说,倒容易叫世间事困住心神。
  是她仗着自己得了春神殿的庇佑,又不愿欠下宋凛生的因果,这才只身下界。
  她总以为她总以为黑白分明、好坏两端,将人简单地分为两拨,以她既定的观念来看待人间。
  文玉头一回生出了挫败和惶然,她虽有灵力在身,却并非无所不能。
  就好比,参透人心这回事,她就并不擅长。
  宋凛生垂眸看着文玉,见她眼睫半阖、不发一言,他转脸看着屏风上的那九瓣菡萏,略一思索过后,柔声同文玉答道:这既然是贾大人的屏风,便应交由贾大人来处置,我等还是莫要妄动。
  他沉吟片刻,若是真有机缘,再将它物归原主才是。
  穆同以指尖轻瞧着扇骨,眸光滑动间,对宋凛生的提议表示赞同。
  宋大人说的是,毕竟从前贾大人对这面屏风的宝贝程度,府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正是后头他是戴罪之身,对同知院的一应物件也失去了处置的权利,不过这面屏风应是他似有之物才是,怎会不曾带走呢?
  穆同摇摇头,逝去之事,便不必沉湎,一味地苦思冥想,也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文玉仍是懵懵的垂手站着,既不说话、也无动作,将宋凛生和穆同二人的话置若罔闻。
  宋凛生见她情形不好,今日小玉的心绪几番起落,或许是冲击太大,将她原本樱桃一般红润的面颊惊得毫无血色。
  他心下忧虑,小玉先前在城外便不太好,拖着来府衙走这么一遭,如今更是神思不定了。
  宋凛生当即打定主意回府,他附身轻唤着文玉:小玉,不如随我回府歇息,宋伯请的郎中估计正在府中候着,回去探探脉也好。
  文玉怔愣一瞬,她尚未从自省的伤怀中完全抽离出来,见宋凛生双唇蠕动,也不去管他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宋凛生文玉喃喃道,她脑海中不断地闪过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那日在沅水之上,程廉与贾大人争辩的话语言犹在耳,叫她无法逃避。
  一切皆因她轻信程廉,过于自满而起
  若她再多盘问程廉些时候,会否早日晓得这其中的内情呢?
  宋凛生静静地俯身附在文玉身前,他的语调不急不徐,给与了文玉充足的耐性,嗯?小玉?
  文玉转动着眸光,将视线对齐在宋凛生的双眼之中,她总算有一瞬间的回神。
  她两手拽住宋凛生的衣袖,似乎溺水之人抓住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凛生,原来、原来
  文玉的话断续着,声音也极轻,吞吐的言语叫宋凛生必须屏息凝视才得以听见分毫。
  原来,程廉不廉,贾仁不假。
  第143章
  终于,文玉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她两肩一松,登时便像泄了气一般,整个人也松垮下来。
  宋凛生心头一震,他飞快地与身旁的穆同对视一眼,赶忙抬袖托住文玉的手肘,小玉?
  文娘子?你没事罢?穆同与宋凛生四目相对之间,转瞬便明了宋凛生之意。
  文娘子的情形不大好,怎么会如此伤情?
  即便是贾大人一事却有不为他们所知的过往,可府衙对他的处置是基于他隐瞒不报、当场杀人、私刑陈勉。
  这桩桩件件并非冤枉,府衙对他的处置、朝廷对他的发落,并无错漏或是有失公允之处。
  想来文娘子是为贾大人妻女一事惋惜了。
  只是,往事已矣,难以追寻。
  穆同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凛生眉心紧拧,一双澄明的眼此刻阴云密布、焦灼万分。
  小玉是为自己未知全貌,便下定论而悔恨
  那日在观梧院,他与小玉说起府衙要将贾大人革职查办、放还归乡之时,小玉犹觉得这样的发落太轻巧。
  如今听了贾大人妻小之事,便生出许多的怜悯之心来,总觉得将贾大人此人一举定性、是为不妥。
  但世上事、世间人,本就千人千面、各有不同,谁又真的目光如炬、一眼便能洞穿人心呢?
  他虽也是感到无比震动,为他不曾将事实调查清楚再做论断而后悔,为他是否真的做到了上任之前所想的造福一方而迟疑。
  但他不愿意小玉与他一道陷入如此痛苦的自证当中。
  小玉年纪轻、历练也少,不该背负如此重担。
  便是此番在贾大人之事中,受了些磋磨,也不能叫小玉继续伤情下去。
  思及此处,宋凛生两手轻扶着文玉的肩膀,俯下身与她对视,小玉,此事错综复杂,又生于多年之前,即便未能及时知晓,也错不在你。
  是我的责任。宋凛生言辞恳切,语意真诚,只期望小玉能听进去三分。
  文玉忽而回神,她直视着宋凛生,见他眼眸中尽是焦急忧愁之色,衬得他好看的眉眼都失了些许风姿。
  她心中定了定,将万般思绪强压下去,她是有些犹疑,但若是宋凛生这么说,她可就不乐意了。
  文玉反手将自己的掌心搭上宋凛生的手臂,不怪你,也不是你的责任。
  文玉抿唇想了片刻,似在说服宋凛生也在安慰自己,若有下回,你我一定仔细便是。
  师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此次是她有了些小疏漏,引起后头这种种变故,不过好在并未招致什么无可挽回的结果。
  若有下回,她定然谨慎行事,不再鲁莽。
  万事想三分,万事留一手。
  文玉鼓着两腮长舒一口气,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心中自然也是松泛的了些。
  宋凛生颔首,好,我听小玉的。
  只要小玉能想明白,比什么都好。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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