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只是他竟不知穆大人是何时
穆大人来寻我,可是有事要办?宋凛生温和开口,稍稍回身看向一侧的穆同。
宋大人,公务之事待我看诊抓药过后,再办不迟。穆同笑眼弯弯,上下唇一碰便将宋凛生的话推了回去。
横竖方才他候了宋大人那许久,如今叫宋大人等上他一时半刻,也不为过。
文玉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决意先将自己手上的房契地契收好,她垂眸将其整理一番后揣入袖中,似正在为冬日储藏果子的小松鼠一般。
宋凛生和穆同见文玉的动作,皆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无人出声打扰。
只是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又一人的到来便将其打破。
宋大人,穆大人,您二位怎么在此处耗着,叫我好找。
文玉拢起衣袖抬头看去,来人竟是陈勉。
她只知道如今工事繁忙,府衙之中的人手几乎大半都抽调在远水河畔了。
只是,没想到陈勉也在其中。
生了何事?宋凛生凝眉,正色道。
陈勉步履匆匆,如今骤然停下略有些气喘,他一手拂过额角,赶忙回话,宋大人,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新上了一批石材,想请穆大人过目。
说这话的时候,陈勉转而面向穆同,似乎正等着他拿主意。
此刻便要去?穆同似有惊诧,仿佛也不曾料到,怎么这样着急?
正是,否则我也不会急着来寻大人。陈勉解释着,情形好似不容商量,石料急着验收,是等不得的。
穆同神色了然,显然也知道陈勉所言的紧急程度,只是他仍是不曾立马答应下来,颇有些为难地转目去看宋凛生。
宋大人,既如此同便无法陪大人去巡防工事
宋凛生颔首,肯定地答道:无碍,穆大人大可前去,我自去巡防便是。
可是近日新开的工场,大人并不熟悉,若无同在侧相伴,只怕穆同面色犹豫,似乎颇为纠结。
宋凛生心中了然,穆同是说这几日他休沐在家,对新开的工场恐怕了解不多。
前几期工场我都亲自安排监管过,新开的想来也不难上手。宋凛生摇摇头,示意穆同放轻松些,穆大人放心随陈勉去罢。
穆同的眉心舒展开,几番纠结之下却最终答应了下来,那大人万事小心,前几日秋雨连绵,堤坝上又湿又滑,大人注意脚下。
嗯。宋凛生颔首。
得了首肯,穆同和陈勉匆匆交谈几句,便要转身离去。
其情势变换之迅速,倒叫文玉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诶慌乱间,文玉情不自禁地张口,穆大人
她知道堤坝工期紧,随之而生的诸多事务又繁杂,可没想到穆大人一忙起来竟是这样的当机立断、不顾自身。
文娘子稍待。穆同回身笑得轻松,无奈地耸耸肩,等同忙完手头的事,定然去文娘子的医庐看诊。
其飞扬的发带扫过他的鼻梁,叫他两指别着挑开,倒独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倒是别一忙起来全忘得没边儿才好呢。文玉看着穆同与陈勉走远,回身朝着宋凛生拍拍手,好了,小宋大人,那我们也开工罢?
文大郎中说得是。宋凛生两指夹着文玉的手将其按下,早些开工,也好早些收工。
他言有尽而意无穷,令原本并未多想的文玉也不禁凝眉思考了一瞬,可片刻之间便令她忽然明白过来。
早些收工做什么呢?
她还没忘记方才同宋凛生说过的,要早些收工归家说没说完的话。
不知为何,文玉面上一热。
顺着风的方向,秋日的干燥和憋闷齐齐往她脸颊上贴来,是怎么也抛不开、甩不掉。
文玉眼神飘忽、左右滑动,登时转身别过脸去,背对着宋凛生的方向匆匆答道:那我、那我先走了!
宋凛生一脸无辜,双眼更是澄明,却在文玉同手同脚的慌乱步伐中,似再也掩藏不住般轻微勾起唇角。
他如同现在这般看着小玉的身影,已然看了很多次。
可每一次,小玉的脚步似乎都会较之以往更急促些,这是否能说明,在人能看见的地方以外,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或是感觉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宋凛生唇畔笑意渐深,却又在文玉顿住脚步后转瞬即逝,不过转眼的功夫便恢复了方才的懵懂纯真。
小玉?宋凛生柔声唤道。
嗯文玉虽止住脚步,却并未回身,那个
垂落身前的两手交叠着,文玉的指尖不停地绞着袖口,一番纠结之下,竟直直往回退了几步。
你一人前去,真的没问题吗?
方才险些冲昏了头脑,直至走出些距离,文玉才忽然想到。
穆大人既说是新开的工场,那宋凛生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可她话虽如此说,却并不敢回身看宋凛生的眼睛,就这么僵着脊背,直愣愣地问道。
小玉放心,我只是休沐了几日而已。宋凛生轻声宽慰着她,这些事务都是先前做惯了的,倒还能处置。
言罢,宋凛生眸光流转,抬脚往前更靠近文玉一步,还是说小玉今日不想做郎中,想做我的监工?
江风阵阵,带着无尽的湿热吹拂着文玉的面颊,黏腻的感觉越发清晰,令她无所适从。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文玉猛地抬首,梗着脖子摇头,我、我先走了!荇荇阿姊还在等我呢!
不知为何,似有微微的酥麻自脖颈后传遍全身,叫她在暑热的余韵中竟打起了寒颤。
撂下这句话,文玉竟真的抬脚便走,她只怕她慢一步便会露出破绽。
她一面逃似地疾走,一面在心中盘算着,若是放宋凛生自己去督工,想来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近来有沈绰阿姊的教导,宋凛生游水的技艺大有长进。
工场虽在沅水河畔,但到底还有些距离,宋凛生虽独自成行,可只要不去踩水便没什么危险的。
思及此处,文玉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揣回肚子里,加快脚步向着医庐的方向前行。
宋*凛生原本温润的笑意出现了一丝僵硬,看着文玉匆匆离去的身影,有片刻的失神。
又是荇荇阿姊
如同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摩擦着,刻得他生疼。
可是转瞬间,宋凛生似乎又将自己哄好了似的,唇畔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也许,待今夜归家与小玉说完话以后,她便不会再提起荇荇阿姊呢?
他兀自想着,几乎要沉浸进去,转身便向着工场而去,就连身后洗砚的追赶与呼喊也浑然不觉。
晚天长,沅水苍。
医庐这头,郁昶照旧在院中倒腾着药材。
前几日雨水多,这些药材多少都受了潮,今日难得凉爽,他自当将其翻出来好生晾一晾。
只是不知他在此处给文玉打白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若是没有尽头也罢,他只盼哪怕她能想起一丝一毫
郁昶浓眉紧锁,波澜不惊的面容似一潭漆黑的井水,看似宁静幽深,却令人看不清那底下的汹涌和翻腾。
静默片刻,郁昶绷直的指尖终于有所松动,继而将簸箕中的药材仔细翻动着,好叫其每一株都能受尽日光的照耀。
这样温暖的日色,他很喜欢,也希望这些草药能喜欢罢。
正动作间,郁昶却不知不觉又有些陷入沉思、不可自拔。
也不知她说什么话能说这么久
要不要使出些妖力探寻一二?可她似乎很不喜欢他这么做。
文玉一脚踏入医庐小院中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郁昶指尖略有些麻木地拨弄着药材,低垂的眼睫将眸中的情绪遮去,叫人窥探不得。
荇荇阿姊文玉拖长了尾音,扬声唤道。
可她毕竟知道凶猛的野兽需要顺着毛摸,于是赶忙又在其抬眼望过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郁昶。
眼前的女子青衣白裳,在秋水长天之中,是独一份的亮色。
那时候,她也是穿着这样的颜色,俯身蹲在沅水之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岸边的水草,似乎很是苦恼般对着刚学会在水中冒头的他说话。
郁昶眸光闪动,片刻的失神转瞬即逝,再抬眼时,已然是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