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往事虽历历在目,可某些东西竟在此刻与这洞箫一齐碎了般,震得文玉难以言喻。
她如今才明白,那些证道飞升、潜心修心的话,规劝旁人之时信手拈来,可要说服自己却是难如登天。
不知当日她在枝白面前信誓旦旦的时候,枝白心中可曾觉得好笑。
更不晓得她看着闻彦礼为周乐回辞官还乡、再回江阳之时,又是如何理解他的决心。
当她身在局外之时,只觉得一切轻巧,可如今以身入局,她才能体味到其中的厚重。
周乐回与闻彦礼最终结百年之好,枝白为陈勉亦是不辞辛苦、世代追寻。
原来一切早有预见,却是她参不透因果罢了。
文玉面上微微笑着,可眼眶之中的泪意却忍不住浮出,她咬紧牙关闭了闭目,将诸般心思混着心酸尽数敛去,拂袖挥手间盖上了棺木。
这澹青探头探脑地远远瞧着,倒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形,文玉君,方才你不是将这洞箫宝贝得紧,怎么
怎么舍得将其丢在这不见天光的墓室之中。
文玉仰面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思虑清楚之后,她只觉得脑海中澄明干净、再无负累。
对于澹青的冒犯,她并不放在心上。
斯人已逝,留着无主的洞箫自然也毫无意义。
说这话的时候,文玉既没看澹青,也未瞧太灏,反倒转目同一直候在她身侧的郁昶说着话。
郁昶,我们走。
言罢,她径直转身往石门外头而去,行至太灏肩旁,文玉目不斜视地将其越过,更是没将满面好奇的澹青放在眼里。
主人,你瞧她澹青不可置信地状告着,小小的仙君竟对本大人视若无睹?
相较之澹青的吵闹不忿,太灏就显得沉静肃然得多。
其沉默不语,任由澹青如何添油加醋,亦不置一词。
在与文玉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太灏心弦骤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与方才大不相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紧随文玉身后的郁昶抬眸与太灏对视着,脚步却未曾停歇。
看着这样并不陌生的面容距他越来越近,郁昶不由得想起从前宋凛生的温和从容来。
分明是别无二致的眉眼,这个帝君太灏孤寂悲苦,与宋凛生确实不像是同一个人。
郁昶冷眼错开,只一心追着文玉离去。
若非因着文玉的缘故,其实是与不是,与他何干。
落在后头的宋濯几人亦步亦趋地跟上,低声交谈着。
文衡左右看着身侧的两位阿弟,想必知枝与苏公子也快回来了,你我确实该先出去才是。
话是说的没错。闻良意同文衡打着眼色,示意其往太灏那头看,只是此处毕竟是宋氏陵园,不相干的人还是莫要在此处扰先祖安寝。
宋濯自然懂得闻良意话中之理,他冷眼瞧着这位与先祖生得一般无二的太灏,还有其身侧那个叽叽喳喳的澹青,略一思忖后抬步向着二人而去。
真真假假,似乎已有分晓。
可为何,当他看着太灏之时,仍是会止不住地恍惚?
太灏抬眸望向紧盯着他不放的宋濯,见其步步逼近却一言不发,他只能报以同样的沉默。
听旁人唤他作宋濯。
太灏错开目光,重新看向那紧闭的棺椁,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人,这几个凡人
澹青正欲问该如何处理,却在一扭头的功夫见自家主人已不见了踪影。
主人?主人?
太灏突如其来的消失,非但令澹青感到意外,宋濯一众亦是有些茫然。
不过也好,这倒省得他多费一番口舌。
更何况,若要他面对着这张与先祖一模一样的脸,那些质问之词,他确有些为难。
眼见着澹青化作一阵水雾散去,见过了方才情形之混乱的宋濯亦是见怪不怪,忙与文衡、闻良意一道启动机关锁上墓室的石门
这头文玉一路出了陵园,在越过门槛之后,终于得见天光。
玉兰千枝,翠微万重,山水之间的宁静清幽倒衬得方才种种似一场胆大妄为的梦。
她打了帝君太灏。
这究竟是什么鬼热闹?
从前她损害不死神树,如今她对着不死神树的主人更是大打出手,真是旧恨新仇、桩桩件件。
可眼下她非但无一丝惧色,甚至只觉得满心畅快。
为了宋凛生,她没什么好后悔的。
打都打了,还能如何,日后回了东天庭若其要与她追究,她一人认下便是。
只要不拖累师父,怎么样都好说。
身侧有窸窣的声音传来,文玉收拾了心绪转眸回去,郁昶,我
你没事罢?郁昶垂目,看文玉强撑着笑意与他说话。
我能有什么事?文玉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错开目光,毫无头绪的三百年都等得,如今有了线索,更是三千年也等得。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方才墓室内发生的一切,文玉转眼遥望着满树的玉兰
馥郁芬芳、坚韧柔和,在落雪的冬日别有一番春来的意趣。
我该高兴,该高兴才是。文玉藏于衣袖中的掌心紧了又紧,努力地说服着自己。
玉兰会开,宋凛生也会回来。
文玉,你不必郁昶眉心一沉,他不愿文玉如此强压着心绪,长此以往,定生郁结。
可他尚未说完,远远地两个人影便到了文玉跟前。
姑姑姑姑陈知枝紧赶慢赶地总算是扑在了文玉怀中,姑姑,我收到宋二留下的消息,便一路跟过来。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探身往陵园里头望,姑姑这是?可见过宋二叔了?
陈知枝唤文玉作姑姑,乃是依照她母亲枝白与文玉的交情,而唤宋凛生做二叔,则是根据她父亲陈勉与宋凛生皆供职于府衙的缘故了。
这般称呼,确实也没什么错处。
只是她在溶洞之时,错认太灏做姑父,如今称宋凛生为二叔,文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知枝。文玉两手托住陈知枝的小臂,为她减去大半力道,你与苏见白去府衙,收获如何?
文玉将陵园内的所生之事一概掩去,三言两语便岔开了话题。
见她不欲多言,郁昶索性收了声,亦不再继续方才所说。
不如何!苏见白从后头跟上来,朝着文玉连连摆手,那贾亭西处,事关人口失踪的案件多如牛毛,而且就在今日
今日文宝与奇瑛课后未曾归家、不知所踪,我与苏见白已去学堂问过,先生说她二人相约上山拜神祈愿去了。陈知枝接过话头,焦灼地补充道。
上山拜神?文玉心神一凛,极快地捕捉到关键词,祈愿?
我亦不知,姑姑陈知枝亦是火烧眉毛一团乱,几乎要找不着北。
昨夜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人就不见了?近来江阳不太平,偏生在这个时候文宝和赵奇瑛没个影踪。
你说什么?知枝?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了无头绪之时,文衡同宋濯、闻良意自陵园入口而出,小宝不见了?
怎会如此?闻良意匆匆几步赶到陈知枝跟前,再次问道,文宝今日不是去学堂了吗?
我去过学堂,先生说小宝与赵奇瑛告了假,上山拜神还愿去了。陈知枝解释着,眉眼之间亦是焦灼无比。
若是还愿,这个时辰也早该回府才对。文衡两眼一黑,脚步忽然变得虚浮。
衡姐。宋濯两手搀住文衡,叫她大半的力气皆靠在自己身上,衡姐,你先莫急,福生可有说过是
是哪座山、何方神,什么愿?文玉紧接着盘问道,她需得弄清楚内情,才好对症下药。
文衡闭了闭目,好叫眼前的眩晕感散去一些,不至于昏了头,姑姑是后春山、梧桐祖殿,求的是。
众人闻言皆惊,不知还有这一层。
昨夜在观梧院那样闹过之后,小宝说什么也要求春神保佑,好叫她另觅佳偶。
说这话的时候,文衡颇有些为难地扫过身侧的宋濯,虽则二人或许并无情谊,可横竖也有婚约在身。
小宝拜神祈愿,却是求得这样的事情,确实令她不知该如何与宋濯交代。
可说一千道一万,此事与小宝的安危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文衡心中后悔万分,今日之事是她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