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这回太灏并未接话。
  文玉深深地望了一眼太灏,而后目光下移,看着陶罐下的橘红焰色
  此情此景,她总是会想起从前她与宋凛生在这后春山中头一回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她下界不久,为了寻宋凛生将江阳府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
  可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梧桐祖殿却遇见了送上门的宋二公子。
  几番周折,她为了有个机缘与宋凛生会面却不慎害他摔伤了腿,又自作主张地带他来衔春小筑避雨。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儿竟是宋凛生的宅院
  百年逝去,衔春小筑恐怕也算不得是宋凛生的宅院了。
  毕竟那时候是阳春三月,现如今却是岁暮冬雪。
  第一次见面的那日,宋凛生虽受贬谪,面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失意消沉,反倒是双眼亮晶晶地看她拨弄柴火、同她说话。
  分明是头一遭相见,他却恨不得将整个家底掏出来捧到她跟前,家门、年岁、官职尽数说与她听,也不怕她是山中吃人的妖怪。
  像宋凛生这样细皮嫩肉的,还不够她一口一个。
  文玉唇角勾起,忍不住笑出了声。
  现在想来,那时的宋凛生真是个傻瓜,她随口胡诌的谎话也信,还帮她寻什么阿兄,费了那好些功夫还真叫他寻来个便宜文宋。
  文玉眉眼弯弯,笑意更甚,可不知为何,眼眶中阵阵热意涌起,喉间亦是又酸又涩。
  不过片刻,文玉眼前越发模糊浑浊,眼睫之上更是一片湿润,她想要压抑、想要克制,却已是来不及了。
  对坐的太灏人影重重,她几乎看不清。
  幸得昏黄的火光作掩,文玉赶忙撇过头去,错开眼的瞬间她的目光匆忙掠过太灏
  这位似山脉般沉默寡言的帝君太灏,确实与记忆中爱说爱笑的宋凛生大相径庭。
  文玉小心谨慎地呼出一口浊气,却并不觉得有任何畅快和松泛。
  她与太灏帝君,地位、身份相去万千,年岁、修为天差地别,不是可以像眼下这样两厢对坐的关系。
  若是在东天庭,他是独坐高台的帝君,而她不过是地下众多人头中的一个。
  月夜朦胧、汤沸火红,文玉的面上忽明忽暗,她有些无措地想要找补些什么,却无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今日她太过反常了些。
  百年来在往生客栈迎来送往,加之谢必安的磋磨和逗趣,她早已敛去锋芒、学会圆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是那位宋太灏乍然开口,却被忽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
  女娃阿婆的声音随后响起,紧跟着便是她跨步进门的动静,这儿有两件干净衣裳,你与你家郎君赶紧换上罢!
  阿婆说话温和慈爱,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可这样的情形下此声响却如同一柄锐利的匕首,将屋内僵持不下的氛围划破,令文玉和太灏横亘在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两端。
  文玉目露疑惑,奇怪地瞥着太灏,他仿佛说了什么,不过她没有听清。
  阿婆顺手带上门扇,将冷气关在外头,而后匆匆几步来到文玉和太灏身边,忙碌间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异样,山中虽不似外头天寒地冻,可是露气也重得很,你们两个小年轻呀可得当心着凉了。
  说着话,她便赶忙将手中的衣物揣进文玉的怀中。
  文玉避之不及,茫然间直愣愣地起身去迎,多谢阿婆。
  哎哟,道什么谢。阿婆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念着,便是要谢也不该是谢我这个老婆子
  她话中有话,似有未尽之意,可不待再说些什么,沸腾的汤水便牵引着她赶紧从文玉身前越过去,这鸡子火候差不多了,女娃快领你家郎君去隔壁屋子换衣裳罢!换好了就赶紧回来喝汤,好叫你暖暖身子。
  这、我文玉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千言万语尽数在喉头卡了壳,这儿既然有柴火取暖,我看就不必
  她有些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仓促间只想赶紧将此事糊弄过去。
  太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眉心微动做思考状,而后径直站起身来,同文玉唤道,娘子
  而后者捧着衣衫猛地转目看向语出惊人的太灏,颇有些不知所措,什么?
  文玉真是叫眼前这位帝君太灏吓得不轻。
  即便她心中明知道这声娘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乍一听还是叫她心中震动不已
  他简直莫名其妙。
  娘子请先太灏抬袖,同文玉示意。
  文玉紧了紧手中的衣袍,又瞥了瞥太灏,并未应声,径直从他身前越将过去。
  在阿婆略显惊诧的目光中,太灏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移步跟上,独留阿婆一人在原地。
  这小伙子,不会方才没看好火,叫烟燎着人家女娃了罢?阿婆取汤匙搅动着陶罐里的鸡子,一面料理着汤水,一面笑着摇头,到底是年纪小、气性大
  片刻的功夫,太灏跟着文玉进了偏房,只是他甫一进门,便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蒙了个严实。
  将这衣裳换上。文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一听便知她此刻没什么好脸色。
  可话音未落,她又犹豫着补上一句,帝君不会反悔罢?
  她的态度像西洋钟的指针来回摆动,总也没个定形。
  文玉说不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三两步转身避让至屏风后,她一介小仙,可不敢偷窥帝君宽衣解带。
  自然。毫不犹豫地,太灏一口应下。
  他明白文玉君话中的意思。
  既说了那样的话,他自然配合文玉君,不叫旁人瞧出端倪。
  太灏的唇畔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抬袖将覆于面上的衣衫取下
  入目是极浅淡的天青色,握在掌中似一团漂浮的烟云。
  他指尖似被针刺一般微微蜷缩,心思亦随之活络起来。
  这是
  太灏抬目,看向屏风后不知何时已穿戴齐整的文玉,她正抱臂背身对着他,昂起的头颅看着神采飞扬,却不知面上是何种神情。
  
  直至断续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室内的沉默才逐渐被打破,文玉抱着双臂,目视前方
  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没什么布置,看起来怪冷清的,不过倒也是,山中孤宅又无人看守,又怎会放太多东西。
  只是这样说起来
  文玉敲击臂膀的指尖忽然顿住,而后略显迟疑地摩挲着她身上方才换上的衣袍。
  既然屋内的陈设摆件都如此简单了,后头的起居院落又怎么会有现成的衣裳?
  眸光滑动间,文玉想到什么
  她得赶紧回阿婆那去!
  帝君!不好!*文玉身随心动,也不待其回话,登时便大步流星地从屏风后跨出来,你我需得
  话音戛然而止,文玉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间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太灏乌发滑落,似绸缎般铺了满身,一双手拢着的衣领两侧正挂在臂弯间,在背上勾起半圆的弧度,那里头是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在发间浮动
  正随他动作,好似振翅欲飞。
  她绝不是有意窥视君上,文玉轻咳以掩饰喉间的不适,尽力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较之文玉的莽撞,太灏面色不改、静如平湖,丝毫没有更衣被撞破的慌乱与无措。
  见文玉过来,他也只是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衫,而后背对着文玉侧过面庞,询道:嗯?
  第276章
  眉眼、鼻梁、嘴唇、下颌,无一不像他,可长在一块儿却又无一是他。
  即便是同样的衣裳穿在身上,他是色泽温润的玉,而他是虚无缥缈的烟。
  快些回去才是文玉错开眼,心无旁骛地答道。
  不过玉也好、烟也好,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确实无法将其全然切割开来,做到一是一、二是二,更做不到丝毫不起波澜。
  太灏沉吟片刻,轻轻颔首以示肯定,而后便不再耽搁,抬手的功夫便驱动术法拢好发冠。
  文玉忍不住皱起眉头,其间的不解转瞬即逝。
  这会儿知道有神力可用,方才做什么慢吞吞的样子,岂不浪费时间,还叫她叫她撞见。
  不待太灏发话,文玉等不及便迈步在前,匆匆推门往来时的方向回去,将不定的心神和满腹的古怪留在身后。
  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落荒而逃,太灏眸光微转,微微侧目的同时将换下的衣衫与文玉的斗篷挂在一处,而后抬步不紧不慢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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