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 第81节
大夫上前查验,只见她颈间与臂上伤痕累累,整件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看着这般触目惊心的伤口,实在难以想象这纤弱女子是如何忍下来的。
大夫手下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她承受不住。可沈识因在清洗缝合时竟始终咬唇不语,未发出一声痛呼。
她越是这般隐忍,陆呈辞越是心疼难当,不由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轻轻安抚着她。
待为沈识因包扎妥当,大夫转身欲为陆呈辞诊治,却听他道:“先为二哥处理。”
沈意林连忙推拒:“不必管我,都是皮外伤,无碍。”
陆呈辞瞥见他肩头洇出的血迹,沉声道:“这般伤势岂能算轻?莫要推辞,速让大夫诊治。眼下匆忙撤兵,途中容不得半点闪失。伤员众多,医者有限,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
沈意林闻言不再多言,由着大夫上前处理伤口。
沈识因望着兄长肩上皮开肉绽的伤痕,忍不住呜咽落泪,连声问着:“二哥疼不疼?”
沈意林强忍眼中酸涩,含笑温声道:“傻丫头,哭什么,二哥不疼。”目光触及她颈间包扎的伤处,喉头微哽,“倒是妹妹这般坚强,反叫二哥惭愧,是二哥没有护好你。”
沈识因急忙拭泪:“二哥快别这么说,听得我心里更难受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莫再掉眼泪。”沈意林连忙安抚。
待大夫为沈意林包扎妥当,转而处理陆呈辞的伤势。方才稍止泪意的沈识因,一见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泪水又似断线珍珠般滚落。
陆呈辞抬手为她拭泪,温声哄道:“莫要再哭,包扎完便无碍了。”
他虽这般宽慰,可当大夫清理创口时,额间仍渗出细密冷汗,指节不觉攥得发白。
沈识因捧住他清瘦的面庞,泪眼盈盈道:“陆呈辞,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抛下我不管。你那么那么爱我,怎么舍得丢下我。”
历经生死劫难,此刻她伤势严重,心绪激荡难平,满心满眼只剩这个失而复得的夫君,再顾不得车内尚有旁人。
她倾身凑近,指尖拭去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望着那双渐渐泛红的眼眸哽咽道:“我也是,我也是很爱很爱你。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便是死,也要在一起,好不好?”
听她这般直诉衷肠,原本强自压抑的陆呈辞再难自持,俯身在她苍白的唇上亲了一下,声音沙哑连声应道:“好,好……此生绝不再分离。”
她定是怕极了。没有他在身旁的这些日夜,不敢想象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旁正为陆呈辞包扎伤口的老大夫,听着小夫妻表达着爱意,不禁轻笑。这般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爱人一句体贴话语更能抚慰伤痛?
待众人撤至禹州,已是三日后。周烨早已带着沈书媛在此接应,很快便将伤员与兵将安置妥当。姚舒也在精锐护卫下平安抵达。
如今他们退守禹州,已是无路可退,唯有在此休养生息,从长计议。
为便于护卫与商议对策,一众核心人物皆安置在同一处大宅院内。青瓦白墙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
他们要尽快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在先帝杀来之前,再次攻破皇城,将皇位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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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好赶啊啊啊啊啊!
这两天等我安排一场小夫妻齁甜齁甜的同房,会提前通知大家。
这次小陆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啦!
小陆:我老婆说她好爱好爱好爱好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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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禹州这地方,离京城不算太远,只是四周山峦层叠,地势险峻。当初陆呈辞择在此处落脚,正是看中了这易守难攻的险要。
连绵山岭逶迤如屏障,既便于隐匿行踪,又宜作练兵之所。加之此地远离繁华,人烟稀少,邻近几座城池民生凋敝,时有暴乱,反倒成了他们这等人绝佳的庇护之所。
众人寻得的这处院落颇为宽敞,青砖灰瓦,瞧着朴实无华,内里却屋舍俨然,足够容纳一行人了。
自离了京城,往昔养尊处优的日子便如云烟散去,如今事事皆需亲力亲为,纵是身份再尊贵,也得学着如寻常百姓一般度日。
待医师为众人一一处理完伤口,稍作歇息后,一行人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沈识因与陆呈辞被分到东边那间屋子。虽陈设简陋,却也温馨。
沈家二老住在隔壁,沈淑媛与周烨的屋子紧挨着父母,斜对面则住着沈意林与陆瑜。
这般安排虽略显局促,却已是眼下最妥帖的分配。
暮色四合,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沈识因扶着陆呈辞在青石小径上慢慢走着。陆呈辞腿伤未愈,每一步都走得缓慢,沈识因便也随着他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手臂。
“若是疼了就说。”沈识因轻声嘱咐,目光始终不离陆呈辞的伤腿。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炊烟的暖香。陆呈辞借着渐浓的暮色
望向身旁人。历经生死,此刻这般寻常的相守,反倒让人心生恍惚——仿佛那场险些阴阳两隔的劫难,不过是一场噩梦。
沈识因察觉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间,晚风轻轻拂过彼此的衣袖。
他沐浴过后,只松松披了件素白中衣,一头墨发随意挽起。风一吹,带来他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
檐下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映得他身形清瘦如竹。沈识因看得移不开眼,历经生死劫难,她总怕稍一错神,眼前人就会消散在风里。
如今的陆呈辞比往日更显沉稳坚毅,唯独望向沈识因时,眉眼间依旧含着化不开的温和。
二人行至院角老槐树下,沈识因小心扶他在长椅坐定,取出袖中绢扇为他轻轻扇风。
“热不热?”沈识因关心地问。
“不热,你别累着。”陆呈辞揽了揽她比以往更纤细的腰身。
“我不累。”沈识因绢扇未停,“渴不渴?我去取水。”
“不用。”陆呈辞抬手轻按他执扇的手腕,“我不渴。”
夜风穿过槐叶,筛落满地细碎月光。
沈识因又往他身边挨近几分,借着月色细细端详他的面容。见那额间并未沁出冷汗,这才稍稍安心,手中绢扇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
陆呈辞被他这般专注的目光看得耳根发热。
自京城脱险后,沈识因便愈发黏他,白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入睡时更要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整夜都不肯松手。有时半夜惊醒,总要伸手探一探身旁人的气息,确认他安然躺在身侧,方能重新合眼。
陆呈辞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缠绕的纱布上,很是疼惜,指尖轻轻抚过包扎的边缘,问道:“还疼吗?”
沈识因摇头:“早就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陆呈辞倾身向前,在朦胧月色里凝视她渐复血色的唇瓣,“我看着都疼。别忍着,在我面前,是可以说疼的。”
他说在他面前可以说疼的。
沈识因眼圈倏地红了,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哽咽道:“其实……好疼,哪里都疼。脖子疼,心口也疼……”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肩窝里:“我总觉得这像是在梦里……陆呈辞,我们往后再也不分开了,是不是?我想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自除夕被太子囚禁宫中,到仓促成婚,再到陆呈辞生死不明,这数月来,沈识因没有一日能够安寝。
心头始终压着沉甸甸的阴霾,还未得喘息,又遭此剧变。可这般苦楚,她从未与任何人言说,不曾喊过一声难受,也不曾道过半句不适,只将所有的惊惧与伤痛都咬牙咽下,独自撑到如今。
陆呈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掌心轻抚她如墨的青丝:“没事了,全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在你身边吗?”
他稍稍退开些许,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眸光温润如月:“你放心,我们不会轻易死的。京城里还有我们的家等着回去。那个被你布置得温馨雅致的房间,我才住了一夜,还盼着往后与你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他指尖流连在她微凉的眉眼上:“再等等,再耐心等等。待这阵风雨过去,我定带你回到我们那个家,从此朝朝暮暮,再不分开了。”
沈识因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双臂环得更紧了些,声音虽还带着哽咽,却字字清晰:“陆呈辞,只要有你在,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我们的家。我好喜欢你。”
这是陆呈辞第二次听她如此直白地倾诉爱意。从前知她心有郁结,也明白她情意深藏,却总未得她亲口言明。
历经这番生死劫难,此刻听得怀中人这般主动吐露那份珍贵的心意,他只觉心口滚烫,万千感慨皆化作眼底温柔的水光。
原来他的妻子早已将整颗心都许给了他,原来听挚爱之人亲口说“不离不弃”,竟是这般令人悸动难抑,如饮琼浆,甘冽沁入四肢百骸。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眼底:“那现在,你认认真真告诉我,是不是很爱我?”
他迫不及待想再听一遍,方才那片刻的甜蜜太过醉人,教他贪恋地想要重温。
沈识因仰起脸,眸中水光潋滟,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是。陆呈辞,我爱你,很早就爱了。”
泪珠滚落的瞬间,她弯起唇角:“两年前初遇,你出手相助时我便觉得……这个人与旁人都不一样。后来我失去了记忆,可那日在客栈重逢,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又亲切。”
她抬手轻抚陆呈辞的眉骨,声音愈发温柔:“自那日后,你的身影总在我心头萦绕。当时还暗自困惑,这是着了什么魔……如今才明白,原是情根早种,不论何时重逢,都注定要为你心动。”
她泪中带笑:“后来恢复记忆,想起寺庙种种,心里虽泛起别样情愫,却更添惶恐。我怕你接近我,允诺婚事,都只因那场意外,只因要对我尽责。”
“可每次见你,都像飞蛾扑火般想靠近。贪恋你的亲吻拥抱,沉溺肌肤相亲的温存......曾一度迷惘,分不清这究竟是男女之欲,还是真心喜欢。”
“我们之间掺杂太多利害关系,让我始终看不清你的心意。即便你待我再好,我也不敢确信其中几分真情。”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但我很清楚,无论经历多少波折,我们注定要相伴一生。所以即便心有疑虑,我也甘愿接受这桩婚事,只是......始终不敢问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娶我。”
她越说越是激动,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情愫尽数倾吐。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多想,只迫切地想要把最真实的心意毫无保留地袒露给眼前人。
她又往前凑近几分,继续诉说道:“后来被太子囚在宫中那些时日,于我而言实是莫大的煎熬。身边所有人,不论是你,还是陆瑜,每个接近我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纵然不喜,我却无力抗拒。”
“那段日子,我整日浑浑噩噩,脑海里乱作一团。两年前在山上受欺的画面、寺庙里与你缠绵的回忆,还有梦中被人不停追赶的恐惧……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我不得安宁。我还要强撑着应付太子的示好,惦记着祖父是否安好……”
她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泛起水光:“那么多纷乱的思绪里,唯有一件事再清晰不过——我想你,发了疯似的想你。”
她泪眼盈盈,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出宫后,本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可那时整夜被噩梦纠缠,心里堵得厉害,总不知从何说起。大夫说我患了心疾,整日昏沉恍惚,待稍好些,我们便成了婚。”
“大婚那日,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终于真真切切成了你的妻。可望着你满身伤痕,我又愧疚难当,总觉得是我与祖父拖累了你......”
“原想着往后岁月绵长,总能寻个恰当时机,好好与你诉说衷肠。谁知那句‘我爱你’还未说出口,你便骤然离去......”
“陆呈辞,你可知道,新婚丧夫对我意味着什么?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但我冥冥中总觉得,你绝不会就这样抛下我......”
她抬起泪眼,轻轻抚上他的面庞:“于是我日日祈祷,夜夜期盼,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你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已是低低啜泣,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将积压心底的情愫尽数倾吐。
此刻什么局势艰难、什么外间纷扰都被抛在脑后,她只想把最真挚的心意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吹乱了她鬓边青丝,也吹散颊边泪珠。
陆呈辞始终静静听着,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有人将爱意说得这般深切。那些滚烫的字句,像冬夜里骤然亮起的烛火,将他整颗心都照得透亮。
他这一生坎坷飘零,此刻却觉得所有苦难都值得。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在最黑暗的年岁里,赐给他一个沈识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