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阿晋也想跟去,程家三代单传,父亲和表姐以死相逼,不给他走。程晋无法,愈加颓废,成天眠花宿柳。这日喝得酩酊大醉,拉着萧镶月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萧镶月着急,不住口地安慰:“阿晋......别哭了,等过两年......你再来找我们......”骆孤云不喜他拽着萧镶月,更不满他快要将人惹哭。走上前,抽回他的手,拍拍程晋的肩:“阿晋,好好努力。赶快给你爹生一堆孙子,便自由了。随时欢迎来找我们。”程晋一想,是个道理。仿佛暗夜里见到一丝光明,便振作了些。萧镶月崇拜地看向骆孤云:“云哥哥真厉害,月儿劝半天都没用,云哥哥一句话阿晋就好了......”
  萧镶月与师伯情同父子,离别在即,最是不舍,盼他同自己一起走。师伯垂泪道:“师伯老了,不愿再漂泊。与李庄亦是有缘,此地便是埋骨之处。月儿已青出于蓝,师伯再无遗憾。只有一事相托。”哆哆嗦嗦翻出一摞乐谱并一封书信,继续道:“师伯年轻时曾收过一个徒儿,名唤卢汉坤,算是你的大师兄。早年在上海办影社。听云儿说你们此去会在沪上逗留。若找到人,就将这几本珍籍孤谱交与他,当是为师留给徒儿的一点念想。”
  饯行酒筵散后。夜已深。
  萧镶月依偎在骆孤云怀里,毫无睡意。明日就要走,心中实有万般不舍。眼睛滴溜溜看向屋内,十岁来李庄,六年光阴,由孩童到少年,与骆孤云相爱,成亲,每一样东西都有感情,盛着满满的回忆。
  “恭桶好用。”一直没说话的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恭桶是当年云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思弄的,每次用着心里都暖暖的。
  骆孤云失笑,这宝贝......实在可爱。
  俩人新婚燕尔,脂膏制成,这些日子刚得了趣。依骆孤云的性子,恨不得日日夜夜把人黏住。顾着月儿的身子,不敢十分放肆。但也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美滋滋赛过活神仙。这几日师伯、春妹、板凳、程晋,个个垂泪,惹得萧镶月情绪低落,骆孤云亦是烦闷。刚刚便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宽慰他。想着仿当年离开那样,把人弄疲累了睡觉,又觉不妥,明日月儿也要早起。路上舟车劳顿,得顾惜着身子。若一句话不当,又惹人难过一场。想来想去,便不说话,等他开口。却没想到月儿蹦出这么一句。
  骆孤云接过话:“上海的公馆二哥已使人收拾妥当,布置了最新式的马桶,还有大浴缸。瞧这儿冬日沐浴多冷!哥哥时常都担心月儿会感冒。以后便可每日泡澡......还可以......”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萧镶月大窘,在骆孤云胸膛捶了一下,终于展颜。
  “平阳城中骆府也修一新。月儿已是骆家的人了,不想回去看看么?”骆孤云促狭道。
  萧镶月微抬头,瞪他一眼,道:“云哥哥也是萧家的人了。月儿想顺道回桫椤谷看看爹娘的坟墓。”心情好些,说话也轻快了。
  “嗯,哥哥也是这么想的。月儿不是喜欢坐船么?我们先坐船到宜顺县,然后去桫椤谷,拜祭过爹娘再走。”骆孤云的确是这样安排的。
  “不知道爷爷和孙大哥去了哪里,月儿好想他们。”萧镶月叹息道。
  骆孤云和萧镶月到李庄后。程掌柜北上采购药材,曾托他专门去桫椤谷打听过,说瓦舍已是一片废墟,根本没有人,连谷口的几家猎户也不见了踪影。后来又特意派人去周边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说起桫椤谷,哥哥又想听月儿在树洞唱的那首小曲了。”骆
  孤云岔开话题。这是他哄萧镶月睡觉的法宝,屡试不爽。萧镶月轻哼,骆孤云轻拍,渐渐沉入梦乡。
  青衣江码头。一艘大船静静停靠水面。岸上簇拥着百余人,都是来送别的骆孤云一行的。
  春妹抹着眼泪:“少爷放心,春姨会替少爷守好这份家业。若哪天不打仗了,少爷便回来,过些清闲日子。”
  师伯拉着骆孤云:“云儿,好好待月儿......师伯老了,已没几年好活。月儿痴傻......莫要辜负他。”说及此,已是老泪纵横。骆孤云郑重作揖道:“师伯放心。月儿自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定不负他。”
  李县长也带着几个官员前来送行,对骆孤云抱拳道:“将军为国征战,守疆卫土,我庐陵百姓与有荣焉。只望将军多多保重,父老乡亲都盼你再归故里。”
  那边谢校长与两个教员,板凳、程晋、三虎,围着萧镶月,依依话别。十二岁的板凳刚及萧镶月腰高,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不舍得放手。蜀江春的主厨江师傅提着几屉食盒,交给跟在身边的黑柱:“给小少爷做了些爱吃的食物,带着路上用罢。”
  骆孤云怕耽搁久了,给月儿徒曾伤感,吩咐赶紧开船。
  萧镶月站在船头,拼命挥手。江上雾大,一会儿便看不清岸上的人。又吹起竹笛,笛声尖锐响亮,划破浓雾,在江面悠悠回荡。船行出好几里,估计竹笛的声音岸上也听不见了,犹自怅然而立。
  骆孤云给他披上件大氅,连人带大氅轻轻拥住:“江上风大,月儿进船舱罢。”萧镶月靠着他,垂眸不语。
  江风吹得萧镶月执笛的手冰凉,骆孤云握起放在胸口搓揉,知他不舍,柔声哄道:“过几年战事歇了,哥哥便卸甲归田,陪月儿回李庄住一辈子,每年夏天都一起去看萤火虫,可好?”
  “嗯,月儿还想天天喝蛙腿粥。”萧镶月闷声道。
  第13回 故地寻梦两情依依故人相诘誓言铮铮
  骆孤云原计划船行五六日,到了宜顺县便上岸前往桫椤谷。谁知头两天萧镶月还活蹦乱跳,新鲜稀奇又兴奋。这晚江上刮起了大风,船行颠簸,一早醒来便头昏胸闷,有些晕船。勉强咽下两勺粥全都吐了出来。骆孤云担忧不已,决定改走陆路,就近在一个叫做沙桥镇的地方上了岸。
  沙桥镇原本只是一个码头,因背靠终南山,这几年成了山货药材集散地,渐渐兴盛起来。镇上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摆满了各种干货、药材、土特产。
  黑柱已快马去前方报讯,晌午前便会有车来接。骆孤云与萧镶月沿街慢慢逛着,拐角处的一家店铺同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其它店里都是成堆成捆的干货药材。这家铺子全是一排排的大抽屉,抽屉上贴着标签,写着各式药名。铺面旁有一扇木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是个院子。门上方悬着一块木匾,上书“牧野居”三字。俩人对望一眼,萧镶月脸色微变。骆孤云牵着他的手,推门跨了进去。
  院子里种着些花草,正对面是一幢两层吊脚小楼。一个少年正在屋檐下晾晒药材,见有人进来,忙迎上前,问道:“二位客官找谁?”感觉到萧镶月的手在微微颤抖。骆孤云朗声道:“请问孙牧......”那少年听到孙牧二字,不等骆孤云说完,便冲着小楼大声喊:“孙大哥,有人找您!”萧镶月身子晃了一下,拽着骆孤云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快要掐进肉里。
  一个皮肤白皙,面容敦厚的青年应声从屋里出来,抬眼瞧见院子中央站着的俩人,嘴巴慢慢张大,眼珠子瞪圆,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喊出:“月儿!”
  “孙大哥!”萧镶月同时喊道。飞扑过去,与孙牧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年孙牧和父亲采药下山已是十几天后。从烧成灰烬的房舍里找到母亲的发簪,在后山看到了萧平舟和宋婶的新坟。虽不知发生何事,也大略猜到是被仇家寻上了门。父子俩先去孙太医熟识的一个药商那里躲了阵子,后又开始打听萧镶月与骆孤云、易水、易寒几人的下落,寻找无果。便在沙桥镇盘了个店面,安定下来。孙太医两年前已去世,如今只有孙牧经营着药材生意。
  孙牧这些年一直想着萧镶月恐已不在人世。如今得以重逢,欢喜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拉着他翻来覆去地看,不住口地感叹:“月儿长高了,长大了,更俊了......大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要是爹爹还在不知道有多欢喜......”
  骆孤云明白瓦舍众人是如何宝贝萧镶月,月儿也算是孙牧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咋见俩人如此亲热,心里还是有点泛酸。上前道:“月儿从早上就没吃东西,怕身子熬不住,先进屋歇息罢。”
  孙牧依旧最关心萧镶月的身体,扶额道:“看我都高兴糊涂了!月儿又病了么?哪里不舒服?快进屋,坐下大哥瞧瞧......”
  顾不上叙旧,孙牧先给萧镶月望闻问切一翻。沉吟道:“月儿脉道充盈,比小时候已好了太多,当是这些年调养得当之故。只是细探之下脉动间隙稍许不一致,毕竟还是先天不足,身体比之常人更易受损。切不可大意。”又大声唤:“小秦!拿瓶藿香水来!”
  刚刚院子里那少年应声过来,递给孙牧一个药瓶,看了看座上的人,羞赧道:“是镶月少爷么?孙大哥常提起你......”孙牧一拍脑袋:“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秦晓。前几年得了场大病,爹爹给治好了。父母都已离世,没有亲人,便一直跟着我们,学点医术,做些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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