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渡边彦五年前已经与小野千代成婚,这次却没有携带妻子,只带了妹妹纯子赴任。
纯子从小熟读《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典籍,特别喜欢中国文化。听说哥哥要到中国赴任,软磨硬求,非要跟着来。渡边彦虽冷峻严肃,对这唯一的妹妹却十分疼爱。想着虽是战时,日军已占领大半个中国,拥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安全保障没有问题,便满足了妹妹的愿望。为防万一,渡边彦把妹妹安置在距指挥部百里外的一座唐代古刹里。古刹的主持空能法师,是一位在华游历多年的日本僧人,与渡边家是世交,十分可靠。
安顿好纯子回到驻地,已是深夜。渡边彦坐在灯下,盯着那件不曾离身的小皮箱,有些出神。犹豫再三,还是打开来,一件件摩挲着里面的物品,像在视察自己珍藏的宝物般,凝重,虔诚。
小皮箱里除了一件旧的衬衫,一张碟片,其余全是一摞摞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气质高贵,俊美绝伦,竟是萧镶月这些年在各种场合,包括在美国访问演出的照片!
......这是渡边彦隐藏多年,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为此挣扎、痛苦、自责,但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对那个身影,那张脸的魂牵梦绕,还有强烈想据为己有的疯狂念头......
七年了,他忘不了氤氲的温泉池边,那双泛着潋滟水光的眼,可惜那眼神永远只望向他的爱人,那个同样英俊的男人,连余光都不曾留给旁人......缤纷的樱花树下,绝美的姿容,一曲《荒城之月》,惊世骇俗,带给他的震撼实难用语言来形容......还有那个缠绵悱恻的深吻,至今一想起来,仿佛灵魂都在颤栗......
他羞愧、自责,作为一名高贵的武士,乘人之危,而且是对一个男人!起了龌龊心思,做下令人不齿的事!他无法原谅自己......将自己流放到北海道整整两年,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可肉体的折磨丝毫不能减轻精神上的痛苦。那件已微微有些泛黄的白色衬衫,是当年在火车上,萧镶月换下的,他偷偷地藏了起来,思念若狂的时候,就拿出来,深深嗅着,仿佛衣上还残留着那人的体香......还有碟片,上面有那人的亲笔签名,他时常一遍遍地摩挲,把玩......萧镶月的所有乐曲,他更是对每一段旋律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也觉着自己是魔障了,为弥补内心的愧疚,也为了忘掉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五年前,他与美丽温柔的千代结了婚,可是睡梦中时常喊的名字是月......月......
汉昌战时指挥部。
众将士齐聚会议室,讨论战况。
骆孤云面前摆着封密电:日军新任华中战区总司令渡边彦抵沪。
易水忧心忡忡:“听说渡边彦在对苏俄和高丽的战争中,用兵如神,未曾有败绩,素有日军‘战神’之称。此番被东条那厮委以重任,犯我华中,实乃劲敌!不容小觑!”
“终于还是要与他正面交锋了......”骆孤云蹙眉。
林副官大声道:“管他什么战神瘟神,有总司令坐镇,咱还怕他不成?”
伍秘书也担忧:“汉昌城被围困已久,咱们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制胜,偷袭三百里外,日军设在坞港的大本营,使之腹背受敌,应对失措。只是坞港有日军重兵把守,我军策划了几次都不成,白白牺牲了无数弟兄。这渡边彦一来,怕是更没指望了......”
会议室烟雾腾腾,众将领讨论正激烈。东东拽着萧镶月旋风一样跑进来,还未站定,就大声囔道:“总司令,您就答应让月儿哥哥去汉临参加东东的毕业典礼嘛!”
距汉昌约百里的汉临城,是前不久为抗战牺牲的著名将领张自忠将军的故里。东东今年从天年音乐学院毕业,学生们打算在此举办毕业音乐会,以纪念将军。东东与萧镶月最亲,自然想邀请他出席自己的毕业典礼。骆孤云本想亲自陪同,因近日在筹划强攻日军的坞港基地,实在抽不开身。去汉临最少得住上一晚,片刻都舍不得与月儿分开的他很是犹豫。
仗着萧镶月的宠爱,东东是为数不多敢在骆孤云面前撒娇的人。见他不松口,又央求道:“将军放心,就住一晚......一晚我们就回来!吴校长和梅姨都去呢!大家伙保证!定将月儿哥哥一根汗毛都不少地交回给总司令!”
方才骆孤云一见他们进来,就忙不迭地将才抽了几口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他烟瘾颇大,可是从不在月儿面前吸烟。不知道的都以为是萧镶月不许他抽。只有易水二虎等几个近身随从知晓,萧镶月天生喜新奇爱玩,一见到他抽烟,就心痒痒地想夺过来自己抽几口试试。萧镶月肺不好,一吸到烟味就咳嗽,骆孤云如何舍得让他抽,所以每次远远见到人来了,就要赶紧将烟头灭掉。
见梅和小欣也跟着跑进来,一起在旁边帮腔:“骆大哥,您就让月儿随大伙儿去吧!东东可是月儿的亲传弟子,若是毕业典礼都不能出席,得多遗憾!再说了......有我们在,必能保护好月儿,不让他有半点闪失......”
骆孤云拗不过大家,又见萧镶月的意思也是十分想去。只得叫过侍卫长伍方,嘱咐他带上一支精锐小分队贴身保护。想着日军的大部队驻扎在坞港军事基地,小部分包围在汉昌城外。此去汉临的两处关口要塞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加上那边的守军也有上万人,应该可以确保无虞。又想着汉昌城被围困已久,城中弹药粮食已近枯竭。军队已策划好明晚强攻坞港,这也是迫不得已走的一道险招,届时战况必然十分激烈。月儿不在也好,省得他担惊受怕。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晨却变了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想着萧镶月今早要随音乐学院的师生前往汉临。骆孤云晨练后赶紧把人叫醒,一起用过早餐。亲手给他系上一条驼色格纹的羊毛围巾,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揽着他来到出发点。一路唠唠叨叨:不要乱吃东西......晚上睡不着打电话......表演看看就行,不必亲自上台,别累着了......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凑热闹,当心走丢......
跟在后面的方秘书扑哧一笑:“总司令还当镶月少爷是小孩子呗?放心罢!有我们在他身边,管保丢不了!”骆孤云回头瞪了方秘书一眼:“月儿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十
岁的模样!”
目送满载师生的汽车缓缓驶离,骆孤云撑着大伞站在雨中,还驻足在原地不舍得走开。萧镶月头探出车窗,俊美的面庞上挂着灿烂的笑,挥手道:“云哥哥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月儿明天就回来了!”
坞港战役进行得异常顺利。
当晚,骆孤云坐镇汉昌城指挥,易水率大部队发起总攻,几乎未遇到像样的抵抗,俘虏日军三千余人,基地的所有辎重、武器、全部缴获。骆孤云接到林副官在前线按捺不住兴奋打来的电话:“小日本尽吹嘘渡边彦是什么战神,我看是个草包!这老巢都让我们给捣了,看他还怎么折腾......”
毕业音乐会在汉临礼堂举行。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表演精彩纷呈,台下不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萧镶月坐在前排正中央,聚精会神地欣赏学生们的表演。气质卓尔不凡,俊美的五官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分外迷人。
演出在全体师生的大合奏中宣告结束。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萧镶月也站起身,兴奋得掌心都拍红了。
一阵激烈的枪炮声盖过了如潮水般的掌声,有人大喊:“快跑啊!日本鬼子打来了!”大厅陷入一片混乱。
侍卫队长伍方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奔进来,还未跑到萧镶月近前,就被一伙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擒住。
士兵分列两队,中间迎出一个面相英武,气质冷峻的青年将领。
青年将军大踏步走到萧镶月跟前,驻足站定,摘下军帽,锐利深邃的目光直视着他:“镶月君,别来无恙啊?”
接到林副官的报捷电话,骆孤云兴奋之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点上支烟,半眯着眼睛细细思索。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这回是驻守汉临的王师长来电,电话那头一片混乱中夹着王师长惊慌失措的声音:“数万日军精锐部队突然出现!我军寡不敌众,弟兄牺牲殆尽,汉临即将失守.......”话未说完,信号已中断,听筒里只传来“嘟......嘟......”的声响。
骆孤云如遭雷击,惊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日军放弃这攻破汉昌城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丢掉军事基地,转而去攻打一个微不足道的汉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手中的话筒滑落在地,骆孤云腿一软,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恍然大悟,追悔莫及!是他大意了!他怎的忘记了对手是那个只要看向月儿,眼睛里便燃烧着烈焰的渡边彦!只有渡边彦,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才会放过破城的大好时机,不惜丢掉军事基地,只为月儿一人!
骆孤云如身体被抽空一般,瘫软在地,徒然地双手扶着头,喃喃自语:“月儿......月儿......是哥哥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