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日可展颜 第142节
在湖边驻扎处,随行的军医对着伤口连连叹气:“王爷,这伤口实在太深,谢郡丞恐怕是凶多吉少。”
桓煜大惊失色,握住军医的肩膀:“给他用最好的药!”
“好药自然都要用上,但恕下官实在不敢保证谢大人能够好转。”军医也很为难。
“你还缺什么药,我去城中找!”
“三郎。”梁易叫住他,“彭城郡最好的刀伤药自然都在军中。城里不会有更好的。”
“他不能死!”桓煜求助的眼神投向梁易,“大姐夫,他是为了救我。”
当时,桓煜要去小树林里方便,谢霁就一直跟着他想趁机问些桓荧的消息。少年烦不胜烦,快走到地方的时候才转过身警告他:“不许再往前跟。”
谢
霁就在附近等他。
而后,他只听到一声“三郎小心。”,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撞击,同时颈后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是谢霁的血。
来不及弄清情况,桓煜一手提裤子,一手抽刀,转身迎着那些贼人而上。这一两年,他的武艺精进了不少,没让他们再攻击到谢霁,只是自己受了些小伤。
若是梁易他们再晚来一会儿,说不定他已经能自己解决掉剩下的两个贼人。
“要不是那些人趁我方便的时候偷袭,我怎么也不会……”少年无比懊恼。
梁易:“战场上,敌人不管你在做什么。”
桓煜乖乖认错:“是我的警惕心不够。”他还拿不定主意,“大姐夫,我们要怎么办?”
谢霁的伤实在太重,深可见骨,尽管已经止住了血,后边能不能撑过来还未可知。
“我真不想他救我,我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欠他、欠谢家这个人情。”
第128章
华济推他一把:“说什么傻话,你若死了,你让将军和夫人怎么办?”
“可他为我挡这一刀,我便永远欠了他的。”桓煜情绪复杂地看向昏迷的谢霁,“我不愿欠谢家,哪怕一分一毫,更何况这么大的人情。”
——
与此同时,城内驿馆中的桓灵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刚刚收到了建康的来信,心情非常愉悦。
金瑶也为她高兴:“这封信从建康寄到钟离郡,又被季郎君遣人转送过来,能到娘子手上真是不容易。”
女郎迫不及待打开了信封,除去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信纸外,她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两张有大团墨迹的纸。
信纸被很快打开,桓灵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这是……”
银屏接过她的话:“应是府上二娘子生的龙凤胎的手印!”
算算日子,两个小娃娃应该两个多月了,桓灵甚至能想象到妹妹是怎样带着他们印上这憨态可掬的小手印的。
她不禁感叹:“幼时我与阿荧总是形影不离。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成了亲,她都已经做了母亲。”
其实,妹妹比她以为的要勇敢得多。敢爱敢恨,也懂得及时抽身。
金瑶嘴甜:“那是因为王爷爱重您,和您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够了,这才不急着要孩子。”
他们在避孕的事情,瞒不过两名贴身侍女。
银屏也道:“确实如此,世间许多人成亲就是为了能有个孩子,让妻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哪里愿意顾及妻子的身体和意愿。”
在婚姻中,桓灵确实感到很自在。梁易几乎不干涉她的所有决定,对她千依百顺。可为何她的妹妹就是不能得偿所愿呢?
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更厌恶前几日才见过的谢霁了。
这天夜里,梁易回来了。桓灵挺高兴,笑着迎上去:“夫君,怎么你今日有空回来?前几日不是一直在湖边守着?”
她朝梁易身后望了望:“三郎他们呢?你都有空回来,他们被什么事绊住了?”
梁易:“发生了些事。”
他将今天白日的事如实告知。
桓灵没想到谢霁居然会为桓煜挡刀,神情复杂地问:“那谢二现在醒了吗?”
梁易摇头:“还没有。”
“情况真的很严重吗?万一他死了,三郎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谢家那群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易将今日从陈极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据说他惹怒了他的祖父与大伯,这才被赶出了建康。至于为何会到彭城郡做郡丞,陈极也不大清楚,谢霁他有任命文书。”
桓灵:“难道是谢氏在彭城这边的人为他运作的?那时候新政还未推行,他又素有才名,想做官很容易。”
梁易:“陈极将消息转告给了谢氏在彭城郡这边的人,至于是否告知建康的谢章等人,就看他们族里自己的意思了。”
桓灵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想谢霁死,妹妹的孩子才来到人间两个月,生父就因为救孩子的舅舅而重伤离世,总不是好兆头。
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谢霁撑不过去。
——
彭城郡在淮水以北,但大夏偏安南边。就算是国土北部的彭城郡,也算不上极寒之地。但冬日仍然寒冷难熬。外边是呼呼的风声,吹得驿站不甚结实的窗户哐哐作响。
就算围了厚厚的帐子,床榻里边也不暖和。桓灵把两只小脚挤到梁易两腿之间取暖,人也贴到了他身上,软滑细腻的小手从他的衣襟伸进去取暖。
身侧的男人转头便覆了上来,埋头便亲。
女郎那被温暖包裹的小脚踹他一下:“下去。”
梁易讪讪停住:“我以为你想要。”
桓灵抵住他的胸膛:“没有,我是有些冷。再说了,现在这个情况,我哪有旁的心思?”
梁易重重躺下去,又将女郎楼在怀里:“别担心,就算谢霁真的没撑住,也不会有大事。”
桓灵:“明日你起的时候也叫醒我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知道三郎,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翌日,出发之前,桓灵叫人找出了一根百年老参。这原本是她带着以防万一的,没想到现在竟然给谢霁用上了。
临走之前,她朝桌上的那封信看了又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带上。
冬日太冷,虽然桓灵骑马已经很熟悉,但也不愿意受冻,梁易也随她一起坐马车过去,门窗紧闭,很快来到城外。
桓煜守着谢霁一夜未睡,看着憔悴得很,但眼里冒着兴奋的光:“大姐姐,大姐夫!谢二他醒了。”
桓灵忙问:“人如何了?意识清醒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情况还是不大好,伤口太深,他一直发高热,醒了也不说话,现在又把眼睛闭上了。”
桓灵看着一脸疲惫的弟弟,对梁易道:“叫人给他送些吃食来吧。”
“大姐姐,不用了。我现在吃不下。”桓煜很苦恼,“我宁愿死,也不想欠谢家这个人情。”
桓灵听不了这个,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人情总能还给他们,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怕谢家以此威胁,会对二姐姐和两个孩子不利。”
“说到这个,”桓灵拿出来那封信,“你瞧。”
“是孩子们的手印,可真小!”桓煜终于有了自己已经做了舅舅的实感,他把那张纸上下左右转着圈看了一遍,宝贝得不行,然后才把那封信看了一遍。
桓灵道:“我带了一根老参,已经叫人送去军医那里,让他安排着给谢霁用。你们陪我去看看他吧。”
营帐中,谢霁仍是很虚弱地趴着简陋的木板床上,他背上的伤口太深,完全没法躺着。
几人刚进去的时候,他是闭着眼睛的。听见动静之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大姐姐,大姐夫,三郎。”
他的嘴唇极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脸色也泛着灰白。桓灵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驳斥他这样称呼,微微点了点头。
桓煜问他:“我一向厌恶你至极,你为何救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劝二姐姐与你和好,再去做你谢家妇,更不会让孩子随你姓谢。”
谢霁虚弱地笑了笑:“三郎,你不用、不用担心。我从未、如此、如此作想。只是,你死了,她会非常、非常难过。”
简单的一句话,谢霁却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桓煜吓坏了:“你、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他真怕眼前人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
“我怕再不说,真的没、没机会了。是我、是我对不起阿荧。若是我、我死了,你们就告诉她,我做了错事,死不足惜。孩子姓桓,我别无二话。他们孤、孤儿寡母,一定、一定颇多艰苦,还劳烦你、你们多加看顾。”
他心存死志,气息奄奄。桓灵不想他就这样死了,和桓煜对视一眼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从怀中掏出了那副图,缓缓展开。
谢霁起先没反应过来,见桓灵和桓煜都面色复杂,这才明白了:“这是孩子的手印!”
他的语气无比惊喜,声音都比方才有中气了许多,甚至罕见地带了些少年朝气。
要知道,谢霁虽然年纪比桓煜还要小几个月,如今尚未满十八岁,但是从他回建康那时候起就表现得极为沉稳,甚至有些冷淡。
“怎么、怎么有两对手印?”他问得居然有些傻气。
桓灵:“阿荧看第一次印的不太清晰,就多印了一次。”
谢霁死死盯着桓煜手上的图案,最终确信:“不对,两对手印不一样。是双生子!没错,阿荧她、她便是与三郎一胎、一胎双生。”
桓煜趁热打铁鼓励他:“这下你可不能死了知道吗?死了你就永远没法见到两个孩子了。如果你不死的话,等回了建康,可以考虑让你远远见一面。”
谢霁垂眸:“我这样的父亲,见不见,于他们来说,应该也、也没什么要紧。”
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桓煜气得不行,直接又去找了军医:“您说说怎么办?不能让他死。”
“这、”军医也很为难,“谢大人一直发着高热没退下去,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敢保证谢大人一定性命无虞。”
桓煜很急切地问军医:“他刚刚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是活不活都无所谓了。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变得很想活下去?”
军医无奈:“请恕下官才疏学浅。不过病人的求生意志薄弱,可以尝试让他在乎的人守在身边,或者他是否还有什么未竟之志?用这些尝试唤起他的求生意志。”
几人大致弄明白了,就又去找了谢霁。可是谢霁在乎的人,不外乎建康城谢家的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来不了彭城郡。
桓煜劝他:“谢二,你想想你耶娘。中年丧子该有多痛苦,你忍心让你母亲变得和你大伯母一样吗?”
谢霁还是不为所动,眼里一点儿光彩都没有:“我阿娘最、最疼
爱妹妹,阿耶还有好多个孩子。我死了,他们只会可惜少了、少了一个可以光耀门楣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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