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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52节

  “为什么啊,你工作多认真负责任,当时厂里车间那么枯燥无聊的工作你都能干得有滋有味的,是不是冤枉你了。”
  “情况比较复杂,说我立场不坚定,破坏了什么什么法律的严肃性,我现在在外面都不想说我干什么的,感觉路过的人都有资格冲我吐口口水。”
  “嘿,就是个得罪人的活,有什么可稀罕的,让你家的稍微使点力调到办公室去多好,喝喝茶看看报,收发收发信件转接转接电话什么的。”
  冯月出翻了个白眼,又不想跟朋友聊天上价值,而且有些事也说不清楚,就说。
  “是啊,那你咋埋头考了两年考不上北京还继续考啊,奥,就允许你们大学生知识分子有梦想渴望实现自身价值,我这种小老百姓就胡乱混日子就行呀。”
  “停停停,月出姐你嘴巴还是那么厉害,我投降,我不该这样说你的职业。”
  然后她又低下头掰弄着手指头。
  “大错特错,算上在服装厂那两年,我考了五年才考上!”
  罗雅燕从小的梦想就是来首都读大学,骑着自行车就能到前门大街,来天安门广场放风筝,所以高考报志愿只盯着北京的学校,也没奢求多好的大学,只要是正经大学就行,最后还真让她捡到漏了。
  “月出姐你知道吗,现在分配工作可难了,我在外面玩认识个学历史的已经毕业的同学,他已经等一年啦也没分到合适工作,没准最后还得回老家,我可一点也不想回老家!”
  “哎,月出姐你看!那个大广告牌,那是我们专业毕业学姐开的公司!我以后要是跟她一样就好了,很风光地回母校做宣讲……”
  罗雅燕推开窗户朝着旁边高大的建筑上指,小半个身子都要伸出去了。她里面穿件红色的修身开衫,外面是件蓝色牛仔外套,脖子上还挂着个照相机,银盘样的小圆脸上长着机灵的大眼睛,好看又洋气。
  “你还没毕业呢就有两三年工作经验了,到时候各单位肯定都争着要你。”
  罗雅燕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英语还非常好,以前冯月出经常见她拿着录音机听英文演讲什么的。
  “不不不,听说上面还要有动作呢,我们那会儿可能就不包分配了,没准儿都去卖大饼了。哎月出姐,你们单位现在大小周休息了吗,听说明年要规定双休了哇,真好。”
  “对,不过我们工作时间不太稳定,一般有投诉就得出工。”
  公交车叮叮当当地往前走,冯月出来过好几回了现在也不是看哪都新奇,但也向外张望,路宽,广场大,建筑那么高耸,车流熙攘,人群喧闹,到处的施工声,好像同时存在着几个世界。
  各种推着三轮车的流动小商贩更是无处不在,但与那热闹生机勃勃的氛围又是如此和谐。
  “哎呀你就是结婚了,不然这周食堂还有交谊舞会呢,外联部还新添置了一个好贵的灯,不比外面舞厅的差,我们还请了艺术专业的同学来教舞步,可热闹了呢。”
  “我也会,我教你啊。”
  冯月出从包里拿出来保温杯喝了口水,里面泡的是金银花,宋青莲放的,她喜欢采用最直接的办法让她老妈消火。
  杜辉的饭店装修得差不多了,里面还有能唱歌跳舞的包厢,宋青莲经常去玩,她爱拿着话筒掐着腰唱歌,一唱到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故意把眼睛瞪的滴溜圆,把所有人都逗笑。
  她还爱唱大人的歌,大街上cd店地下商场经常放的,她听
  不大准,字认的也不够多,就只会唱第一句,我的思念是什么什么的网,后面就不会了,有一回舅舅拿话筒帮她唱,唱着唱着她发现舅舅的声音变得很奇怪,眼睛里亮亮的,好像很多眼泪,她都要吓死了哇。
  大人都是很厉害的,要是他们哭,那一定是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了。
  妈妈也很奇怪,那天回家之后好几天都不让她去找舅舅玩。
  “你怎么忽然这么新潮了?你在哪里学的?”
  “我……”
  冯月出不知道该不该跟罗雅燕说杜辉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一个朋友教的,哎,雅燕,我问你个事情。”
  “要是有一天你失忆了,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身边的人说你是他们的亲人,你相信不相信?害怕不害怕?”
  “当然啊,我就跑出去,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我姐肯定能看到我。”
  “你跑不了,你还受着伤呢,脑袋上有好大一道口子,浑身是伤的,那会去哪都得要介绍信,你刚到贴上就被抓起来了,而且那村里人都是一伙儿的。”
  “嘿,那没办法了就等死吧。”
  罗雅燕两手一摊耸耸肩膀。
  她开玩笑的,也不知道冯月出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假设,多扯,哪有那么容易什么都忘了。不过确实得小心,她姐姐工厂有个女生就失踪了,她爹妈有段时间天天在厂里闹,最后警察也查出来啥,听别人说可能是被拐卖了。
  冯月出沉默了,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那天她情绪不好,杜辉哥就把他这几年的经历都说了,他讲话一直都是很插科打诨,再严肃的事情也爱抖个机灵。
  他说他一醒来以为自己死了,脑袋空白白一片,快赶上猫大的老鼠在房梁上跑,进来个人给他倒碗水,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他要走,那些人拦着,一村人都说他是那家的大儿子,放羊掉河里了。
  他怎么寻思也不对,因为他那几个弟弟都长得软软塌塌的,五官趴在脸上一样,跟他长得差远了,他照镜子都被自己帅一大跳,但他也走不了,骨折的胳膊刚被土医生接上,脑袋上有个大口子,他家也没钱去医院,或者有点钱也不愿意花他身上,他就只能在那熬着。
  他没身份,跑到县里,晚上就被扭送回来,还扒火车跑到过市里,抓住给送到收容所去了,好个挨揍,俩人打不过他叫来一帮人招呼他。后来又遇到个人说真认识他,结果差点被骗去黑煤窑,上来就要给他套一大铁铐。没介绍信没身份证明,干什么都是寸步难行,后来他就老老实实回去了,回去放了两年羊,可算是偷摸攒点钱,又好说歹说,才算是跟着人口普查办下来身份证,他不愿意跟着底下那几个傻弟弟叫什么建什么彪的,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河里来的,那就河生吧,随着那村里人姓了孟。
  后来政策松快点儿,他也有正经身份就跑出去打工了,没学历没经验,但有一身力气,就去广东码头卸货,一块儿垫肩的粗麻布,一双破手套,赚了钱他第一件事就去医院看脑袋,医生说过了脑损伤干预期,白搭了。
  “嘿,当时就是胆子小,要我现在说就应该一张火车票到北京,坐到天安门前头哭,谁知道我之前那么大来头啊。”
  杜辉回忆时候一直笑,冯月出不敢抬头,一抬头眼泪就掉下来。
  每天看着到香港澳门的船来来往往,杜辉也看出来点门道,什么货抢手,什么货利润高,得怎么运作,哪些人是虚张声势吹牛皮的,哪些人是真管事儿的,也认识了不少小老板货车司机,小船员什么的,杜辉身上有种匪气,很会交朋友,讲义气,不少人跟他关系都不错。
  他就开始替一些小老板干,组织人手,成了个小包工头,他算是有良心的,不克扣工资,结账痛快,不少外地人爱跟着他干,朋友又介绍朋友,手底下的人就越来越多。
  干着干着差点儿被卷到□□的走私里头,走私团伙找到他给开了高价,说着急,让他的搬运队给特殊化一下。杜辉虽然日常有些时候不可避免接触到灰色地带,但违法的事儿他不干,就好声好气拒绝了,还许诺了两顿饭,但对方不依不饶,最后甚至怕他透露出风声想灭口。
  其实这事儿很简单,码头的地盘就那么大,杜辉交上去的保护费虽然越来越多,但还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就算他接了这差事,也没什么好结果,稍微出点儿纰漏,人就直接进去了。
  有人来报信,杜辉就跑,他还没地方去,那家人也翻脸不认人了,不让进门,因为杜辉邮半年钱就停了,任那家人怎么要也不给。
  杜辉觉得这事儿不怪他,他邮回去的钱他们不买吃不买喝,都用来给傻子娶媳妇!
  天啊,一想到一个傻子后面再带两三个小傻子,杜辉觉得自己做了大孽,给这地球,给国家添了多少麻烦隐患!
  杜辉跑去放羊时候发现的山洞子躲了俩月,感谢野鸡,感谢世界上所有的野鸡!
  等再回去就变天了,当时政策开始第一次严打,势头极其猛烈,前几个月还打过照面的进去不少。
  杜辉也长记性了,他开始学着搞更文明的,贸易,其实就是牵线搭桥,谁要买什么,谁要卖什么,他消息广,做个中间商,赚点差价。有时候运气好遇到阔气的外商,他们那边一般爱要初级工艺品,编织的东西,陶瓷之类的,还比较讲究眼缘,爱听编故事,这些东西出厂价都低得惊人,杜辉搞过几次,赚了挺大一笔。
  后来他积蓄攒得差不多了就开了个贸易公司,皮包的,就一间小房子,靠杜辉一个人在外面跑业务,认识了不少人,还跟一些熟悉工厂深度绑定了。
  这期间也有一些机会能一飞冲天的,只不过他心不够狠,总觉得赚钱同时得讲点良心,缺小德行,缺大德就不行了。
  就这样干了几年,他遇到周璋,后来发生一些事分道扬镳,再后来周璋进去了,他也被扒了一层皮,干不了老本行了。
  杜辉说他记得那年过年,他跟着来北京,周璋说要把他介绍给一帮发小,周璋很会搞人际,发小朋友遍布世界,杜辉也没当回事儿,去酒店之前一批货被海关扣了,之前都打好招呼从来没出过问题,他不得不返回处理。
  这样,他跟冯月出的见面又晚了好几年。
  其实早那几年也没用,那时候冯月出已经怀宋青莲了。
  “我讲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想说,人生每个阶段遇到的困难都是实打实的,你看,我好几回差点儿死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不是说你遇到的困难小,小时候上学丢二分钱对当时来说也是巨大困难呀,但都会过去的,你今天的困难也会过去。”
  “咱俩小时候都没上过学,兜里更没机会装二分钱,妈可抠门儿了。”
  冯月出说话还带着鼻涕泡儿呢,两个人开始笑,笑得不行,笑的都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当然是瞎胡说的,学还是上过几年的。
  冯月出想到这里又开始笑。
  “哎,你这人老笑什么啊,你有情况,如实招来!”
  她们先是去了罗雅燕学校,她跟同学给冯月出借了辆自行车,罗雅燕不爱挤公交,现在初夏,天晴亮亮的,还不热,蹬自行车下坡一阵风儿把头发丝吹起来了,多舒服。
  “我能有什么情况,你才有情况吧!说说,信里说有人跟你告白,谁?”
  “哎,我又不想说了。”
  罗雅燕沉下声来,又闷闷道。
  “我还以为我的春天来了,结果他给半个班的女同学都写情书,只有我当真了,我要丢死人了!”
  “那该怪的人又不是你,奖励真诚的小朋友一瓶饮料。”
  公园有卖饮料的,罗雅燕带冯月出来划船,这个公园今年新引了一批荷花,在西边岸,荷叶是青青的绿,偶尔几朵冒头的荷花苞,湖边种了很多柳树,随风晃荡着轻盈的枝条。
  人多船少,要排队,冯月出让罗雅燕排着队,跑出去买饮料。
  旁边的小凉棚里
  有老奶奶卖喝的,中的洋的什么都有,有挺奢侈的可乐汽水,有北冰洋,都在冰柜里,还有茉莉花茶什么的,冯月出拿了两罐瓷瓶的酸奶。
  回去已经快要排上了,罗雅燕一看嘴一撇。
  “月出姐你怎么跟大人一样无聊呀,天天拿着你那个破保温杯不说,好不容易买饮料还买酸奶,我想要带汽儿的。”
  “你老说肚子疼肚子疼的,忌点口好不好。”
  罗雅燕来月经肚子疼的毛病都是在外贸车间落下的,那会三餐全是乱的,又老是站着。
  话这么说着,但俩人还是亲亲热热的上了船,慢悠悠地划,虽然靠近中午,但现在一点也不热,阳光亮,但是不晒,风也是凉爽的。
  老朋友相见肯定得絮絮叨叨说以前的事儿,罗雅燕一张嘴就是个重磅新闻。
  “你知道吗月出姐,就那个谁,刘家麟,我来北京读书前他还跟我告白来着呢。”
  冯月出嘴里的酸奶差点儿没吐出去,那刘家麟没少被罗雅燕修理,主要是他也不干人事,整日游手好闲,老把事情搞砸,还爱喊口号上价值,罗雅燕每次都抓他典型,最后搞罢工时候更是把人踢出车间了。
  这也能产生爱吗,真神奇。
  “他姐夫是不是进去了,判了多少年?”
  “五六年吧,侵吞公款,吃回扣,听说有些钱补上了,才判这些年的。”
  “哎,下岗多少人呀。”
  “一多半吧,只有几个骨干车间被收购方留下了。”
  冯月出也挺唏嘘的,要放以前谁能想到那么大的服装厂能倒闭,她还记得每到下班时候,厂里都是蓝汪汪的一片,自行车只能推出去,脚都蹬不开,一到过年过节食堂里做土豆烧肉,她跟罗雅燕跑得最快,央求食堂阿姨多打两块肉,阿姨准铁面无私。
  记忆里好些鲜活的面孔,现在已经慢慢变淡了。
  “那也是厂长该的,要是他不把大魔王逼走,让自己人管外贸车间,没准儿还能撑两年呢,或者没那么多烂账撑到国家接收,也不会一下子下岗那么多人。”
  大魔王说的是汪主任,罗雅燕在她手底下没少被骂,但还是很感谢她。
  “哼,大魔王一被辞就有市里的厂子来请她了,她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拒绝了,我还是想考大学,做点高级的,让人有成就感的工作。”
  有能力的人不论在哪都能生活得很好,冯月出也在汪主任手底下干过,她们车间工资的系数被故意算错了,罗雅燕冲进厂长办公室就干架,厉害得很。
  “哎,你知道我们家属院那边的事儿吗,有个叫周颖的老师,还有她两个女儿,大的叫姚春晓,小的叫姚观夏。”
  “我哪知道你们那的事儿呀,不过你走没多久好像就裁军重组什么的了,大部队都撤走了,只剩下一小部分,还移交给我们县城不少资产呢,说那办公楼开始要改成机关单位,但离得太远,最后又没成,又说想改成养老院,也没动工,谁知道呢,没准儿就空着了。”
  这事儿冯月出听说了,她想打听打听周颖的消息,姚大还好吗,姚二真的送人了吗,那家人人品过关吗,他们夫妻心心念念的男孩出生了吗。
  这些年她一看到那本西游记的小人书就心里难受,尤其是自己有了女儿之后,更能理解那是多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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