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乌珩用藤蔓捧着沈平安的脑袋,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有点不太舒服。
他对沈平安的脸没有印象,对名字的印象也不深,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在班里同样的宛若隐形。
地面突然震了一下,藤蔓固定着的一具身体如烂泥般脱落。
谢崇宜将地面生生撕开了了一条缝,水流灌进笼子里,直接将它从内部掀翻。
虞美人跑得很快。
“人呢?!”杜遥远冲过去,“人呢?”
薛屺吊在林梦之的肩膀上晃来晃去,地面上那一滩东西离他最近,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胃部翻涌,晚上吃的土豆倒流出来,糊得满脸都是。
林梦之还不知道怎么了,只听见薛屺咳嗽,赶紧把他放到地上。
薛屺抹了抹脸,“他被分解了。”
无人出声,只愣愣地看着刚刚笼子罩住的那片土地。
“不、”窦露被眼泪糊住视线,“不这不可能,这不就是一种大点的草吗?怎么也会杀人?!”
“李束死了,沈平安死了,我们会死吗?”
“我感觉我们好像从食物链的最顶层变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人类会死光吗?”
杜遥远将阮丝莲往上掂了掂,他感觉到有一张温热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与脸同样温热的液体,滑进了他的衣领。
谢崇宜过去检查地面,地上残留了一层血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剩下。
他在苔藓上擦掉指腹的残血,起身,“走了。”
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遇见无法预测的危险,末日世界让人类看见的事物,大部分已经超过了人类已经的固有认知,它推翻了一切,建立了一个新体系、新世界。
事物仍旧是那些事物,它们只是变得与之前相比,产生了部分不同而已。
雨势变大。
众人一个个变成落汤鸡不说,林子里起了雾,雨水落在周围的笼子里,滴滴答答,清脆响亮。
X醒了,它蹲在乌珩的肩膀上,隔一会儿就抖毛,每次都甩乌珩一脸的水。
乌珩身后是谢崇宜,他走一步,身后就会落下一步。
少年看那些悬在空中的笼子出神,没注意脚下,脚下被几条不知何时绞在一起的藤蔓绊了一下。
在整个人朝地面扑去时,他手臂被后面的谢崇宜眼疾手快攥住,雨水将谢崇宜的脸洗刷得看不见任何情绪,“想死吗?”
“没。”乌珩站好,“我只是发现……”
他吞下一口唾沫,扬眼朝半空中看去,“那些笼子好像在不停地变换位置。”
谢崇宜没有放开乌珩,而是拉着他的手腕,牵着他继续往前走,“猪笼草感应到了猎物的存在,就会动用各种方式吸引猎物自投罗网,别走神,因为它根本没有移动。”
“喔。”
“班长,你害怕吗?”乌珩有些无聊,他想到刚刚众人在看见沈平安留下的残血时的表情,恐惧都远远大于同学被剥夺生命带给他们的伤感。
在这种时刻,成绩、性格、家庭资产等等在以前使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无法成为盔甲,他们谁都有可能是沈平安。
谢崇宜想了想,说还好。
乌珩从旁边认真地看了谢崇宜一会儿,水珠不断从他额头上滚落,沿着睫根渗进眼睛,又从眼睛中溢出来,却半点不似眼泪,因为他无动于衷的神色。
“好吧,我有点害怕。”
谢崇宜用余光微不可见地扫了少年一眼,“别装。”
“好吧,我不害怕。”
“乌珩,”谢崇宜抿了下唇,“你有时候给我感觉像是已经死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乌珩,他在楼上的窗户边,乌珩在楼下作为值日生清扫跑道,值日生七八个,丢了扫帚追逐打闹,“乌珩,你先扫,我们去买水,给你也带一瓶”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跑远,然后返回之后直接在旁边打起了球。
被这样对待的乌珩,不发一言,一丝不苟地独自完成了整条跑道的清理任务,走的时候,甚至还把同学到处丢的扫帚一一拾起来一起收回了工具间。
少年像是没有被这个世界接纳,他也没有接纳这个世界,冷漠游离。
乌珩湿成一绺一绺的睫毛耷拉着,“你讨厌我。”
“……那倒没有。”
“阮丝莲!”急切的声音自前方朦胧传来,“阮丝莲晕过去了!”
本来就神经绷紧的众人再次慌乱了起来。
“中毒?”
“猪笼草还能释放毒气?”
陈孟深一脚浅一脚过去察看,杜遥远和窦露都万分戒备地盯着这只丧尸医生的一举一动。
他只简单地看了看,就说:“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乌芷听见,想都没想,就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递过去,“给。”
杜遥远一把夺过,剥了糖纸将糖果塞进了阮丝莲嘴里,顺便白了乌芷一眼,“有你不早拿出来。”
乌芷抱着吸饱了水却小了一圈的布娃娃朝林梦之身后躲,探出脑袋,“凭什么?”
谢崇宜是班长,班级里的事务他总要多负责一些,他走过去,杜遥远那凶狠的眼神马上就收敛了。
乌珩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一个大笼子后面,身影消失。
X悄无声息落去了林梦之空着的那边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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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钻进空间,他抓了几把糖果到口袋后,快步走到了植物本体跟前,虞美人的精神回来了一点儿,乌珩淋了雨,它的本体上跟着挂着几滴雨水。
然而,本体的根部,却堆着一堆红红白白的肉,还有没有来得及融化的四肢与头颅。
“这个不能吃。”他轻声道,“你就这么饿?”
谢崇宜撕开地表时,虞美人手忙脚乱,沈平安被它整坨抱走。
低头垂视了一会儿,乌珩眸子一动。
他蹲下来,用手指探到沈平安的鼻息前,他呼吸一顿,“他还没死?!”
为什么……
本体晃了晃身躯,树根细如发丝的青藤从本体最粗壮的根部朝肉堆,像绿色的潮水,钻进了一旁那堆还鲜红温热的肢体与组织当中。
乌珩以为它要进食,想要阻止,比起吃人,他认为还是变异动物的肉更加鲜美,也更富有嚼劲。
现在的人养尊处优,没什么可吃的,就跟鸡要吃走地鸡一样。
他对面前这堆接近溶解的肢体,提不起半点食欲。
藤蔓彻底钻了进去,它们迅速攻占了这堆肉蓉和肉块的每一处,直到红色变得稀薄,生机盎然的青色替代了它们其中的大部分。
一股青色如水流淌,淌进了男生的头颅,对方紧闭的眼睛,眼皮抖了一下。
乌珩心头一跳,连着往后退了两步。
植物能断茎再生正常不过,可也只是仅限于自己。
藤蔓将周围一切属于沈平安身体的东西都搜刮了回去,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层稀薄的粉色黏液。
不是人的血,乌珩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喂到舌尖,甜的——这是猪笼草用来引诱猎物的蜜液。
乌珩捻着手指,再抬眼时,沈平安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与以前一样的面容,分毫不差,但乌珩脸盲,他不是很确定沈平安以前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长什么样可以先放放,眼下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沈平安“活”过来了?
“乌珩。”沈平安声音一贯的又低又沉,“这是哪儿?”
“额——”乌珩犹豫后,没有回答,抛出问题,“你是谁?”
"沈平安。"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已经被猪笼草分解了?"乌珩蹙眉。
“知道。”
乌珩觉得对方似乎知道原因,又或者不知道,但却不好奇,也没有惊疑,只有坦然的接受。
少年脸上审视的表情,沈平安看得一清二楚,他二话不说,挽起袖管到手肘,手臂内侧朝上,他另一只手手掌朝下,掌下的半空一抹绿色出现,藤条交缠成一柄全绿的刀,他干脆地握住刀柄,刀刃在手臂内侧一划。
没有血流出。
乌珩缓缓靠近对方,低头看进伤口里。
被划开的皮肤下面,没有人体组织,没有血液,密密麻麻的藤蔓在手臂之中抻成一捆。
任何人看见这样的一条手臂,都很难保持冷静,饶是乌珩,指尖也窜过一阵麻意。
“这是我……”沈平安欲言又止。
乌珩坦然承认了,“是我,我跟薛屺是一个类型,他是动物共生体,我是植物共生体,但我们两人并不完全一样,我的植物本体还存在部分的自我意识,他的动物本体的自我意识却没有了。”
“……”沈平安不了解乌珩,不管是末日以前,还是之后,乌珩的存在感都很低,可以说,他对那只鸟的印象都比对乌珩要深刻,而植物共生体,在这之前,乌珩从未说过自己便是。
“我能感觉到,就算不靠口鼻,我也能靠皮肤完成气体交换,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