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污染源似乎已经彻底被被清理,末世带来的阴霾和腐烂的气味正在慢慢消散,埋葬无数尸体的泥土下长出了野草野花,奔走在林间的大型变异生物不再在人类的领地盘桓,不再以人类为食;丰硕的农作物的果实堆满了仓库,在食物的问题完美解决后,教育、医疗、工业等等也持续快速地发展着,不断出生的新生儿更是让陈医生每天都垂涎欲滴,没有乌珩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了。
唉,大家都很忙,没顾得上他吃东西这种小事,尽管助手会经常牵一些活物送进他的办公室,但人还是要更美味一点,更适合他的食谱……
所以,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别的人,他都太能理解众人对乌珩离开的悲伤程度之深。
尽管不情不愿,但乌珩还是把每个人都不经意地爱了一下。
被乌珩爱得最多最深的人,往往也是最难以走出的人。
谢崇宜回来之后,抱着一捆干枝条又被陈医生驱赶出来,他神色还算平静,沿着回家的路慢悠悠走了大半天,脚步在经过一整条街道的虞美人花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家里走,吴典和生姜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
生姜有些担忧,“会不会自杀?”
“想多了。”吴典淡淡道。
“但他状态不对啊。”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乌珩想要他做什么。”
“那乌珩想要他做什么呢?”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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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一片狼藉,落叶家中所有地方铺了厚厚的一层,谢崇宜回到家中,找了个瓶子,接了三分之一的清水,将它们全部放入瓶中,抱上了卧室。
他把花瓶放到床头柜上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已经干枯的落叶在身下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他闭上眼睛。
睡着之后,谢崇宜一直在做梦,有乌珩在的画面占了三分之二,本应该在当时就走的回马灯,姗姗来迟地在他脑海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在睡梦中,现实里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依旧保留着清晰的印象,所以谢崇宜一直很清醒地知道他正在注视着的是他已经消失的恋人。
所以这一场觉睡得青年从肉.体到精神都痛苦异常。
再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后,又是几点,谢崇宜翻了个身,看见窗外的天是黑的,几颗星星挨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光芒,他一直盯着它们,直到视线变得模糊,脚边,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忽然动了动。
谢崇宜不得不坐起来,在撞上一狗一鸟担忧的目光后,他不得不走下床,额前的碎发已经遮住了眉眼,垂下头时,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当中。
“饿了?”谢崇宜声音嘶哑地开口问。
房子里的卫生被人打扫过,四处擦得干干净净,餐桌上放着新鲜食物,还有纸条。
谢崇宜现在看见纸条就太阳穴发痛。
[慢慢调整,我们都相信你。]
不知道是谁写的,没有署名,谢崇宜看过之后,把它放到一边,从袋子里挑出一些肉和蔬菜,走到厨房,看起来若无其事地给一狗一鸟做了一顿饭。
X表现出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对谢崇宜的依赖,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它现在看起来是它长大后最苗条的一次。
做好饭后,X不吃,它回头咬后背的羽毛,谢崇宜抬手制止了它,“你应该吃点东西。”
蜀葵在脚边吃了几口,也不吃了,安安静静地趴在饭盆边上。
房子里安静得要命,其实乌珩在的时候,这里也经常这么安静,乌珩不喜欢身处的环境太吵闹,但静跟静的区别也很大,乌珩在的时候是幸福溢出来了的宁静,后者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谢崇宜面无表情地坐了半天,X蹲在餐桌上,和他面对面。
不知道多久过去,谢崇宜叹了口悠长的气,撒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谎。
“你们把自己饿死了,还怎么等到乌珩回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X和蜀葵总算是愿意吃点东西,只是X胃口大不如前,吃了一半就停下了,跳到门口,以为谢崇宜说的是吃了东西,乌珩就会回来。
发现乌珩并没有出现,X认为自己上当了,暴跳如雷地咕咕唧唧,并且跳到谢崇宜腿上要啄他。
谢崇宜按住它,竖起手指,“要连着吃饭一百天才可以。”
X不再闹腾,有些沮丧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它应该是明白了什么,主动靠进对方怀中。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谢崇宜没有去责备任何人,更加没有将愤怒和伤痛往他人身上倾倒。
他过了一段闭门不出的日子,这段时日里,他跟两只变异生物作息规律,三餐规律,直到一楼的后门门板底下,塞进来一个信封。
青年把信封拆开,里面装的是几张照片,乌珩的,有他单人的,也有和其他几个人的合照,其中一对中年夫妇,他在神见地曾见过他们。
乌珩在照片里,神色清清冷冷,衣服上还挂着露水,琥珀绿的眼睛似乎在不满自己被抓拍到了。
谢崇宜垂着眼皮,倒了倒信封,没有照片再掉出来,但掉出来一张纸条——你好,我是刘东凡,这些照片是当初我跟爱人与领主和他的朋友们在神见地山脚下时所拍摄,今晨刚洗出来,考虑到您现在的心情,我第一时间将全部照片都送到了您家中,望可以稍微纾解您的心情。
在成为容器、身体逐渐失去生命体征之后,谢崇宜不再需要食物,不再需要空气,现在他重新活过来,品尝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乌珩的死亡。
这段时间趋于麻木的心脏,哪怕回忆也无法撬动的枯槁的精神,在看见乌珩的照片时,才猛然开始重新跳动,剧烈地跳动,像是重拳一下接着一下锤击着他,完全无法抑制住的悲伤冲破脆弱不堪的挡板,他手里攥着照片,倚着柜子直接坐在了地上。
十分钟后,谢崇宜因为心脏骤停被一直守在房子周围的守卫紧急送往医院。
单人病房中,一群人或坐或站,没有人开口说话。
林梦之刚结束训练,满头大汗,他跑进病房后,直奔床边,确定谢崇宜没事之后,他才一把把床尾的X给抱了起来,狠狠吸了一口,“这么久没见,想不想老子啊!”
蜀葵兴奋地围着林梦之转,也要抱。
乌芷把蜀葵唤到自己这边,摸着它的头,“班长哥哥真的快要伤心死了,我也是。”
事情太多,他们都不得不揣着怀念往前走了,只有谢崇宜还在原地等。
病房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鲜花堆了满屋,每天丢每天都有新的。
谢崇宜躺了一周左右,醒来后,无事发生似的,该吃吃,该笑笑,让其他人看得心惊胆战。
他像是挑着日子醒来,醒来的第二天就是立春,乌珩的生日,也是溯游城所有人投票选出来的悼念日——悼念在前面那场灾难中所有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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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谢崇宜把已经长到了鼻梁位置的头发剪短到额前,换上全黑的崭新制服,他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形貌出众,清隽挺拔,可他人总觉得,他被一层无法抹去的悲伤笼罩,以及一种无法忽视的阴戾正在他身上悄然滋生。
而且,若说从前的谢崇宜笑起来往往是假笑,是在冒坏水,现在的他就连笑也不常笑了。
溯游城几十公里外的大片墓地,林立了密密麻麻的墓碑,有的墓碑别说照片,就连名字都没有,但每块墓碑前都一视同仁地放了一束鲜花。
少数的几块碑前,花会多一些,因为惦念着他们的人也多一些,比方上任领主的碑,已经被花和食物给淹没了。
前来墓地悼念的只有几千人,其他的均在城内悼念,谢崇宜站在最前方,睿恩叽里咕噜念的那些东西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眼前乌珩的墓碑走神。
他身后都是与他和乌珩最亲近的一些人,薛屺即使坐着轮椅,但也来了,林梦之哭得嗷嗷的,乌芷也上气不接下气,X更是一直在抽抽,抽得谢崇宜想发笑,不过也真的笑不出来,他随便哪个部位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牵动眼眶,泪水就会决堤。
“噗嗤”
前面的人笑不出来,不代表后面的人笑不出来。
站在最前头的几人背影明显僵滞了一下,但此刻他们都没心情去计较。
乌芷回头瞪了对方一眼,等会找这人算账。
直到发笑的人越发的放肆,连着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儿,旁边的人劝了几句,他小声辩解,“不是,我就是一到这种场合,我就忍不住,而且,你不觉得那只鸟真的很抽象吗?哈哈……”
林梦之脖子暴起了青筋,他攥着拳头,正要转身,前面一道身影已经先他一步从他旁边掠了过去。
发笑的人被准确无误地拽住衣服后领,尖叫声和求饶声响起,人群中好一阵哄闹,而谢崇宜不受任何影响的单手把人拖到了碑前,他的动作轻飘飘的,堪称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