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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周绮亭看着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忍,可又疑心于她突兀的转变,终究还是没有做出更多安抚的举动。
  可下一刻,周绮亭就看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无力地松脱、垂落,随着上半身朝后倒去,在周悯即将栽倒在地面时,她及时地揽住了周悯的肩膀。
  那种就要失去这个人的痛意再次涌上心头,她焦急地回头呼叫门外的保镖:“让医生马上过来!”
  好在,一直驻守在这处庄园的私人医生很快就赶到了,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表示病人的身体有些脱水,应该是神经高度紧张和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电解质紊乱性昏迷,输液治疗后应该不久就会苏醒。
  医生还说,考虑到之前的睡眠障碍、自虐倾向和这一次的躯体化症状,病人应该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配合心理医生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周绮亭一直都关注着周悯每天的医疗报告,知道她的枪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了解她有睡眠障碍和自虐倾向,但为什么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周绮亭心里疑惑重重。
  周悯过去这十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周绮亭坐在周悯床边的扶手椅上,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睡眠不足造成的疲惫持续影响着她,可她此刻却不想去休息。
  她已经在梦里见过太多次周悯倒下的场景,只有看到周悯再次睁开双眼,她才能安心。
  她静静地看着周悯,看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周悯的身体里,就像刚把周悯从濒死中救回来时那样,一刻不离,生怕转眼间面前的人就会像那些反复重演的噩梦中一样变得冰冷。
  周绮亭从那时就可悲地发现,自己是恨周悯没错,也厌恶她犯下的那些罪行,可自己也感觉到害怕,害怕彻底失去这个人,所以才会不顾妈妈的反对,执意把周悯关在自己身边,关在这一方安全的囚笼里。
  她此刻只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个人,在自己彻底查清真相之前,让她再也不能擅自离开。
  可这人偏偏喜欢逃跑,就像未被驯化的野犬,越是这样桀骜,周绮亭越是想要折断她的反骨。
  周绮亭此前就意识到周悯肯配合医生安分地养伤有些蹊跷,再加上从监控中留意到她有在暗中观察周边的环境,自己才猜到她的出逃计划,并安排人手及时把她拦住。
  明明只要乖乖待在这里就会安全,为什么还要想着逃走呢。周绮亭望着周悯此刻安静的睡颜,眼神愈发幽暗。
  等周悯转醒,天边已开始泛白,阳台边的玻璃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清晨的鸟鸣。
  周悯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之前房间里熟悉的天花板,偏头就看到周绮亭满脸倦色地坐在床边。
  周绮亭略过不必要的嘘寒问暖,直接问道:“你怕黑?”
  刚苏醒的周悯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脑海又触及了先前的记忆,不等焦躁再次升起,就急忙出声打断了自己的回忆:“怕。”
  或者说,是憎恶。她不能确定,如果往后再次陷入这种漆黑且死寂的环境里,那种令人生厌的幻觉会不会再次缠上她。
  周绮亭注意到她的言行不一,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没有揪住她这点不放,转而问道:“那你能保证以后都不再逃跑吗?”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再敢逃跑,只要没跑掉或者被抓回来,她还会被继续关在这种地方。
  闻言,周悯的眉尾顿时耷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才撑起的一点精神看起来泄了几分,在原本没精打采的憔悴上,更显垂头丧气。
  片刻后,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将周悯的神色变换看在眼里,周绮亭眸光渐冷,语气不悦:“看样子,你还想着逃跑?”
  “不是。”她抬眼定定地望着周绮亭,“就算不逃跑,你也可以像那样把我关起来。”
  就算厌恶又如何?如果不把原本的我由内而外地彻底毁灭,我又怎么变成你想要的我?
  浓烈的疯狂在颜色浅淡的眼眸中擦燃,她用虔诚的宣告封印了所有退路。
  “周绮亭,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第53章 罪孽
  听见周悯说出这番近乎将自己献祭的疯狂话语,周绮亭却只是眉梢微抬,语气平淡地表示:“我知道了。”
  在她眼里,现在周悯所说的“你可以对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仅仅意味着周悯自甘沦为她的玩物,牵线木偶般任由她摆布。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此刻她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畅快呢。
  还是说,她还在奢望这个再三欺骗自己的人交付真心?
  想到这,周绮亭不愿再多看这个骗子一眼,气闷地想移开视线,却瞥见她新换上的干净睡衣的领口隐约露出些伤痕,心里更堵了。
  周悯看到周绮亭骤然阴沉的脸色,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顿时明白了她应该是想到了自己之前编故事骗她的事。
  如果让周绮亭知道自己当年其实也是受害者,一直以来都被她误会了,她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那个故事其实掺杂了不少自己的主观情绪,而周悯也是后来才醒悟,虽然自己当时嘴上说着不怨,但是内心深处也许一直因为这件事对周绮亭怀有怨念。
  几乎等同于含沙射影的行为,实在是太伤人了,也实在是太卑鄙了。
  回想起周绮亭眼眶泛红的模样,周悯心口一阵刺痛,微张的嘴唇又紧紧抿住,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
  她欲盖弥彰地抬手拢住领口,想遮住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
  “松手。”
  周悯闻言指尖轻颤,片刻的停滞过后,手反而拢得更紧了。
  “你忘了你刚刚说过什么了?”
  周悯对上周绮亭重新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细长的眼睫微微遮住了那双墨色眼瞳,使得眼神更加幽深。
  大致知道周绮亭让自己松手的原因,却猜不透她接下来想做什么,周悯苦恼地用齿尖衔住了一点口腔内壁的软肉,轻轻地左右碾咬,纠结片刻后,才听话地松开揪起了些褶皱的领口。
  周绮亭继续命令道:“衣扣都解开。”
  周悯瞳孔一震,大脑急速运转,以思考应对策略,忽然,灵光乍现。
  只见她先是偏过头,看着窗外才泛白的天色,似乎是在确认时间,然后又垂眸将视线落在自己的领口,双手慢慢抬起,指尖悬在衣扣上,犹豫着没有继续动作。
  最后,她掀起眼睑,用那双水润的眼眸怯怯地看着周绮亭,目露为难。
  大早上的,白日宣那什么好像不太好吧?
  周悯一连串的动作一帧不漏地落在周绮亭眼里,她呵出一声冷笑,没有理会这看似害羞实则控诉的眼神,再次强调:“解开。”
  依旧是不容抗拒的语气,周悯见自己的表演无效,顿时泄气,认命地执行指令。
  随着扁圆的衣扣一颗颗从扣眼滑脱,两襟的布料从领口处开始渐渐滑落,揭开帷幕般,再次袒露了那满身狰狞的伤痕。
  如果将周悯短暂的人生浓缩成一本书,那这些伤痕就是她的索引,每一道都指向某段难言的过往。
  周绮亭的视线落在了周悯侧腹的那个枪疤上,与其它部位的苍白不同,上面覆盖了一层新生的、粉红色的皮肤。
  她还记得,刚把周悯带回来的那天,这处星状伤口还在红肿渗液,像一朵糜艳的花,盛开在凋零的生命之上。
  仅一处枪伤都差点夺走周悯的命,那其它的呢?她是怎么险象环生地活到现在的?
  “所以,这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周绮亭没有动手触碰,再次用情绪不明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
  熟悉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周悯没有被捆住,但依旧难以抵抗这似有实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心跳仿佛乱了一拍,血液不受控制地上涌,很快,苍白的皮肤漫上了些羞涩的粉意。
  她本想用沉默来应对这难以回答的问题,可愈发不稳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的局促,两相权衡下,她决定开口。
  她诚实地一一解释着伤痕的来历,只不过指尖在身上比划的时候,略过了不想说的那些。
  “这是我第一次解决目标的时候,不留神被划伤的;这是我第二次出任务的时候被划伤的……这是我和目标火并的时候被击中的;这是我和目标的子弹都打完后搏斗不小心被捅的……”
  在周悯轻描淡写的每一句话里,都意味着至少有一条生命逝去。
  她就这样将自己丑恶的一面揭开,赤丨裸地呈现在周绮亭面前。
  看吧,我就是这样的人,罪孽缠身,残忍无度。
  周绮亭眼神冷淡,随着周悯的指尖逐一看过去,一言不发地听她讲述那些过往的罪恶。
  等周悯话语的最后一个音节颤巍巍地消散在空气中时,周绮亭才出声。
  “你想说的都说完了?”
  周悯舌尖抵住上颚,嘴唇微微颤动,但终究没能说出只言片语,于是把散开的两襟重新拢上,没有抬头看周绮亭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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