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床头的开关面板,将室内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两度,然后才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专心完成接下来最艰难的工作。
按理说,周绮亭喝醉了,周悯可以不用这么谨慎。
但按照周悯多次吃瘪总结出来的经验看,周绮亭大概率能从任何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周悯又干了些什么。
周悯两手捏着被子,小心地盖到周绮亭身上,后退一步,打量被子盖着的状态,又上前稍作调整。
直到确保周绮亭睡醒后看到的会是相对自然的状态,周悯才稍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彻底松一口气,她就看到每次醉酒后都会睡不安稳的人好像梦到了些什么,身体不住地微微发颤。
是因为冷吗?被暖气烘得额头发汗的周悯掀开了一点被子,手心轻轻抚上周绮亭的手背,发现依旧沁凉。
周绮亭其实是一座冰山吧?周悯垂头丧气地想着,小心翼翼地侧躺到床上,将手缓慢地伸进周绮亭的颈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试探着握住她的双手,顺着她的轮廓努力与她无限靠近,让自己有些发烫的体温从相贴着的衣物传递给她。
身后传来的窸窣动静使沉睡的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周悯随即一动不敢动。
脸颊蹭到发丝,鼻间是熟悉的香味,怀中是柔软的身躯,向来不得好眠的周悯,在此刻竟有些昏昏欲睡。
她闭上眼,将这个怀抱也刻入记忆里,用许多有限却真实的刹那,为自己编织一段无尽而虚幻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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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绮亭从宿醉中苏醒,身体却并没有太多不适,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被子也挂在身侧,垂坠着快要从床边滑落。
可身体是暖的。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周悯,发现对方正背靠着笼内的栏杆坐着,头卸力般往下垂着,双眼紧闭,是比此前装睡的程度还要深的真实睡眠。
周绮亭从床边坐起,赤足走过去蹲下,静静地看着周悯毫无戒备的睡脸。
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极淡的阴影,随着细微的呼吸起伏,那阴影也在微微颤动。
嘴唇的颜色比醒时还要浅一些,像褪色的花瓣,恬淡而柔软。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没那么可恶。
周绮亭嘴角扬起一闪而过的弧度,神色很快又变得平淡,想起妈妈一再的告诫,连日以来的疲倦又漫上心头。
从两人在晚会上再见的那时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其实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可正如自己所言,周悯的言行太矛盾了,杀人的同时在救人,明明给了她伤害自己的机会,却又偏偏收起爪牙。
自己当初就是被她这种矛盾带来的气质所吸引。
周绮亭用眼神隔空描摹周悯的轮廓,眼底的情绪愈发晦暗不明。
自困的怪物与拥有怪癖的人……
天生一对。
第62章 醉
昨天过后,周绮亭就让人把笼子撤走了,但那张软垫还留在原地。
无需多言,周悯晚上再次自觉来到周绮亭的卧房,坐在软垫上等候她回来。
无形的囚笼与锁链,足够她把自己困在原地了。周悯指腹摩挲着脖子上带有自己体温的项圈,垂眸沉思。
直到房门被叩响,开门声后是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周悯好奇地抬头望去,却发现没有身影出现在短廊处。
房门与隔断卧室的短廊之间,是一个起居室。从周悯听到的清脆声响来推断,佣人进来后把某几样玻璃材质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后就匆忙离开了。
大概率是酒瓶和酒杯。
周悯还没来得及疑惑,房门就再次打开,然后就是一阵熟悉的高跟鞋触及地板的声音。
不出周悯所料,周绮亭沐浴完没有直接进到卧室,软底拖鞋的脚步声微不可察,但周悯知道,周绮亭是去到起居室了。
昨天才喝得那么醉,怎么今天又喝?
周悯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立场再过多地关心周绮亭,所以只能按捺住担忧,板着脸等周绮亭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悯在原地愈发焦躁不安。
都过去这么久了,周绮亭怎么还没过来?是还在喝吗?还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纷乱的心情再次打断周悯心里的默数,她终于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决定过去看看。
可刚穿过短廊,她就看到了周绮亭穿着浴袍靠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单手托腮,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面颊是沐浴后水汽蒸腾过的清丽,不是喝过酒的酡红。
周悯的视线又落在周绮亭面前的水晶杯上,杯底只有浅浅的一层冰球微融后的水,不是自己以为的酒液。
周悯瞬间就认清了现状和背后的原因——
周绮亭没有喝酒,她就是在这等着看自己会不会沉不住气过来找她。
不到半小时就找过来了,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周绮亭没有再用目光去刺激正僵滞在原地的人,拿起桌上的酒樽,给自己——或是给即将上套的人斟了一杯酒。
果不其然,等她从容地举起杯子,正准备将酒液倾入口中时,她的手背就被快步走过来的周悯按住了。
周悯一言不发地拿下酒杯,蹲下身不轻不重地放回茶几上,随着带有情绪的碰响,杯中的酒液晃出些许,沾湿了她的指腹。
她收回手,拈指抹开指腹上的凉意,垂眸看了眼指间的润泽,抬头看向周绮亭,低声问道:“可以不喝吗?”
有别于直白的规劝,简单的问句让这拐弯抹角的关心多了些许卑微的意味。
“你以为你是谁?”周绮亭敛去眼底的怜惜,脸上仍带着玩味的笑,未收回的指尖划过杯侧,“你凭什么管我?”
语毕,又要拿起酒杯。
是啊,一条唯命是从的狗凭什么管周绮亭呢。
刚才阻拦的行为已经越界,周悯自知再继续下去,事情又会发展成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
可这不就是周绮亭想要的吗?周悯的视线落在杯沿苍白得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上。
周绮亭知道周悯暗中对她的关心,也预料到了周悯不会对她不顾身体的酗酒行为坐视不理,于是故意用这种方法,来让周悯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既然如此……
一无所有的周悯,只能用自己作为与周绮亭对峙的筹码。
周悯单腿屈膝跪在矮桌边,膝盖叩下的闷响消弭于地毯柔软的触感中,她再次从周绮亭手里夺过酒杯,杯沿抵着下唇,仰首将辛呛的酒液一口咽下。
厚重的烟熏味充斥着口腔和舌面,烈酒一路从喉管灼烧至胃部,周悯抬头再看周绮亭时,眼尾已然泛红,目光带上了无辜又委屈的湿润。
在这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周绮亭竟真的有些于心不忍。
但看着周悯脸颊渐渐漫上醺然的红,她自知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狠下心别过脸,故作不满地拿起酒瓶准备再倒一杯。
于是酒瓶也被酒精上头的笨狗一把夺过,仰头灌下。
酒液猛烈地冲击着喉管,些许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颌的线条滑落,划过颤动的喉咙,没入衣领的深处,只留下一道湿亮的痕迹,在灯下闪着隐晦的光。
等周悯喝过几口,周绮亭就钳住周悯的下巴,另一只手将瓶口从湿润的唇瓣移开,柔声道:“乖,不喝了。”
首先入耳的是那个“乖”字,周悯慢半拍地反应过后,扬起唇角,露出一抹被赞扬后开心的笑,眼神却愈发迷蒙。
捏住下巴的手抹去唇边溢流的酒液,抚上脸颊,感受到灼烫的皮肤留恋般轻蹭着手心,周绮亭的内心又柔软了几分。
周绮亭静静看着自己掌心下的红云一点点烧到周悯的颈部,蔓延至领口露出的那点锁骨。
想必睡衣下的皮肤,也正由醉意烘燃着诱人的热。
周绮亭将视线从周悯的领口处收回,轻轻揉捏她透红发烫的耳垂,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周悯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转动脑子思索听到的话,片刻后,抓住周绮亭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上。
“这里疼……”
诚实得过于可爱了。周绮亭莞尔一笑。
确认了周悯在酒精的作用下卸下了一些防备,周绮亭又问出了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为什么会怕黑?”
周绮亭看到周悯被关禁闭后脆弱的模样,原以为是房间里无光且死寂的环境勾起了她心里某些可怕的回忆,才会诱发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后面那天周悯眼前只系着透光的丝巾,周绮亭去拿药箱也不过离开了不到十分钟,她却还是发作了。
到底是怎样的惨痛过往,才会让周悯的精神被摧残到如此严重的程度?
那天对周绮亭说“救救我”的人是她,可什么都不肯和心理医生说的人也是她。
周绮亭不冀望周悯能主动向自己袒露内心,只能依托于这种方法,试着撬开这张比石头还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