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半晌,话语消停,水榭里渐而安静,烛火照映玄亦真坐卧的身影,手间扇风动作不急不缓,徐徐摇动,规律中透着死寂,仿佛失神。
  风动云散,清池间的蛙鸣声渐而尖锐,树上蝉鸣声更是喧嚣,榻旁颀长身影僵直,仿佛正与无形之物对持,殊死搏斗。
  良久,玄亦真美目低垂凝望熟睡的尹星,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玄亦真亲昵的揽住尹星,恨不能同她血肉相连,呼吸间,轻嗅馥郁甜香,纤长睫羽微颤沾染冷汗,暗影掠过眼底,似是激起千层浪潮,却又转瞬风平浪静,喃喃道:“星儿,没有人会破坏现在的一切,谁都不可以。”
  话语很轻,转瞬淹没于盛夏喧哗夜间,水榭外静候的女官春离其实不太放心章华公主居住在这般环境。
  毕竟章华公主一直最是不喜盛夏,因为夜间的虫鸣,对于她而言是尖锐到难以忍受的存在。
  无声处,月移星转,昼夜交替。
  不知觉到休沐日清晨,骄阳初升,热浪不减,尹星迷糊醒来,玄亦真没在枕旁。
  尹星翻身看着水榭内里陈设,空旷幽静,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江云平日里的取笑,有道理。
  自己对玄亦真有些太过上头,以至于跟她分离都觉得很不习惯。
  这处没有玄亦真的水榭变的格外陌生,尹星有点想她。
  早知就该缠着玄亦真带自己去宫廷见万俟皇后,哪怕被凶也可以跟玄亦真贴贴。
  不多时,尹星才爬起身去洗漱用膳。
  至于洗头,那当然得另外费一番工夫,毕竟古代没有那么方便沐浴。
  而且玄亦真不喜欢侍女们服侍尹星,虽然她从没有说过这般言语。
  但是尹星从日常起居的相处就是能感觉到玄亦真微妙的不乐意。
  比如平日里玄亦真沐浴是会有许多侍女随同服侍。
  初成婚时,尹星就见过那等繁忙而尊贵的场面。
  可如今只要尹星在的话,玄亦真基本都不让侍女们久留,夜里更是如此。
  午后,尹星独自手忙脚乱的洗头,水光波动时,有些晃眼。
  唉,玄亦真她不会今晚都不回来了吧。
  水榭外的风声遮掩尹星烦人的叹息,骄阳如火如荼,宫廷之内兵卫们皆是面露大汗,手中兵刃却泛着锋利寒光。
  宫廷内有无数宫殿,而中央的巍峨宫殿之内,宫娥们退离在外,门窗紧闭,显得格外昏暗。
  这处王朝皇后的寝宫里格外寂静,却又装扮的喜庆,其间寿字格外显目。
  众公主皇子们随同皇帝恭贺祝寿,哪怕不见寿星,却也不觉异常。
  这是一场家宴,并没有更多的外人,皇帝尤为宽和,欣慰道:“你们能一团和气就是对皇后最好的贺礼,。”
  “是,父皇。”众公主皇子们应声,二公主察觉皇帝饶有深意的目光。
  不过待二公主瞥向玄亦真,心想她果然没有带那位小驸马。
  待到祝寿结束,众公主皇子们退离寝宫,皇帝看向玄亦真出声:“你母后近来颇有好转,去内殿看看吧。”
  闻言,玄亦真起身应:“是,父皇。”
  偌大寝宫内殿里设有一道道门,其间铁环相扣,这些跟别院主屋的设置近乎一模一样。
  玄亦真独自深处,视野渐而开阔,宫殿内里灯盏悬空而设,烛火通明处,药炉熏雾缭绕,视线随着铁链细索声而移动,落在行走其间的身影,平静而坦然道:“母后。”
  语落,那道清瘦高挑的身影并未停顿,而是神情木然的望着一面墙,仿若有着执念。
  那里曾经是一扇朝南的绣纹窗户,窗外有明艳的花草和盘旋的飞鸟。
  现在这处寝宫里除却圆形床榻,并没有其它物体,而铁链的长度并不足以触碰到宫壁,俨然是为防备撞击伤害。
  可这长链制止母后的动作,让她整个人顷刻间从游离失神变成狂躁易怒,进而发出尖锐吼叫的悲戚声,怒目盯着玄亦真,随即快步伸展手臂,想要袭来。
  随着动作再一次被束缚钳制,玄亦真静默的看着失控的母后,迎上她涣散发红的眼眸,清楚知道她现在看到的听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臆想的画面。
  所以玄亦真安静见她神情扭曲狰狞,见她力竭滑落在地,见她匍匐在地痛苦干呕,全然没有传闻中万俟皇后的风采。
  医书曾记载当人的情绪极端时,身体会出现各种异样,从流泪到疼痛干呕,以至于昏迷都是有可能的事。
  很久以前母后会拿锋利物件伤人或是自杀,相比现在确实已经好很多。
  但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想必跟死亡没有区别。
  玄亦真想,自己绝对不会变成这样,更不能让尹星知晓母后的存在。
  不多时,玄亦真转身踏步要离开内殿,身后传来嘶哑般的呓语:“神鸟,神鸟呢!”
  玄亦真脚步并没有停留,任由身后一道道门环相扣,大抵唯一能让母后念叨的只有被她亲手养大的神鸟。
  可母后不知道宫廷之内已经很多年不许任何飞鸟盘旋。
  夜幕深时,国都街道的繁华并未谢幕,车马行驶过长街,进入别院。
  从宫廷回到别院需要花费不少时辰,玄亦真觉得尹星大抵已经用膳歇息。
  可是水榭里灯火摇曳,案桌有餐盘扣着食物,尹星精神奕奕的小跑到面前,软声唤:“亦真,你今天还想吃藕吗?”
  玄亦真望着尹星流光溢彩的眼眸,像是有热泉涌动心脉,静默的颔首,并没有命侍女服侍更衣卸去饰品,随同尹星落座用膳,视线养着她用发带高束的长发,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哪怕玄亦真知道这是因为尹星不会盘发,所以她只会这样梳发方式。
  “你在等本宫用晚膳。”
  “嗯,我今日起的不算早,所以说起来这还是第二顿饭菜。”
  尹星给玄亦真布菜盛汤,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她想的睡不着。
  玄亦真配合的尝着藕,没有过多言语。
  无声处,尹星飞快吃完一碗饭,又去添第二碗米饭,只觉饿一顿胃口大增,满眼止不住的雀跃!
  见此,玄亦真本想劝她适当进食的话语,只好咽下。
  因为玄亦真看出尹星很饿,她只有饿肚子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比湖中的金鲤还要激动,教人不忍心。
  待两人用完晚膳,尹星有些撑的走不动,眼见玄亦真去沐浴更衣,只得在内里踱步消食,顺带熄灭灯盏,满心懊恼自己吃的太多。
  减肥,越减越肥,完蛋!
  不多时,尹星躺在矮榻忏悔自己的罪过,越悔越困,眼眸眨巴的睁开,才发现玄亦真可怜巴巴坐在角落。
  因为尹星整个人不规则睡姿占据矮榻,很是不雅。
  尹星当即窘迫的收回腿,试图挽回形象,抬手拿过长巾给玄亦真擦拭长发,念叨:“亦真,怎么这么晚洗头发,如果不干,很容易感冒。”
  “嗯,不小心忘记。”玄亦真偏头看着盘坐身旁的尹星,她的内裳多是选的粉白杏红,很衬肤色。
  “今天很累吗?”尹星望着有些过于安静的玄亦真。
  虽说平日里玄亦真也不怎么话唠,但是她安静的状态也有不同。
  大抵就像平坦的湖面,若是天朗气清则会显得清明澄净,若是雾霭霜雾则会显得冷郁神秘,若是乌云密布则会显得黑沉寂静。
  尹星以前不懂这些细微之处的差别,但是跟玄亦真相处的越久就越容易感觉到差异。
  “嗯,许是今日起的很早吧。”玄亦真调整自己面目神态徐徐道。
  “这样啊,那就睡吧,我给亦真擦头发。”尹星抬手抱向玄亦真,鼻尖轻嗅冷香,有些上头。
  玄亦真并没有拒绝尹星的拥抱,放缓身段,耳畔听着她的心跳,仿佛足以屏蔽一切,柔声唤:“星儿,你今天很主动呢。”
  尹星用长巾轻捂住墨发,垂眸看着难得如此柔顺的玄亦真,面热的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因为我们自成婚没有分开过一天,所以不习惯。”
  “可你平日里去大理寺当差,好像也是一整日不归,这有什么区别?”
  “……”
  这话说的尹星竟然无法回答,视线望着玄亦真,她依旧面上温婉,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找茬。
  好吧,自己这位聪慧美丽的公主妻子,有的时候很迟钝呢。
  尹星只得坦白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待在水榭看不见亦真,心里很想念,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
  嗐,说出来还是有点丢脸呢。
  玄亦真美目沉静望着尹星,半晌,薄唇带起一抹淡笑,柔媚道:“这个形容倒是很像茶不思饭不想的相思病。”
  “亦真,你竟然知道相思病?”尹星意外,还以为玄亦真不通情爱呢。
  “嗯,看过些许戏文话本。”玄亦真为了了解常人的喜怒哀乐,所以会看些所谓悲欢离合牵肠挂肚的戏文。
  不过玄亦真那时并没有多少感触,更不明白两个人要有那么多误会蹉跎,只觉无趣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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