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九枚月饼,分别代表了人生的九种形态。
第一枚月饼上,是襁褓婴儿酣睡的图案,象征初生。孩童眉眼未开,像白纸一样无暇。
第二枚描绘稚子执笔,蹒跚学步,正是年少。
第三枚里,青年跨马执剑,衣袂翻飞,恰逢壮志初成。
第四枚则换成了殿宇高楼,一身华服的男子俯视众生,寓意身居高位。
第五枚却骤然一转,画上是病榻边的灯火,烛影摇曳,象征病苦。
第六枚,白发老人低头抚墓,碑前一抔新土,写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第七枚,是鹤发苍颜的长者拄杖远眺,神色淡然,代表衰老。
第八枚,孤舟行远,灯火渐沉入夜色,仿佛临终一别。
第九枚,竟是一片空白,只留银色月轮,如镜般映照,仿佛在叩问:死后何往?
人生的至乐至哀。
景元见她失神,缓声开口:“九生月饼,每一块都对应着一种人生。人世百态,悲欢离合,终究逃不过这‘生老病死’这四个字。”
他顿了顿,指尖轻抚着那纸盒的边沿,像是在触摸一段往事,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其实这个月饼味道一般般,但却是白翾最爱食之物。”
景元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的动作极慢,像是生怕惊扰了尘封的回忆。他轻声娓娓道来原因:“作为有名的飞行世族,白氏一族渊源有自、积厚流光,代代皆有出众之辈。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白翾父女,他的女儿便是百年前在倏忽战役中陨落的白珩。”
提到白珩,景元的目光不禁落在丹恒身上,他顿了顿挪开眼,接着道:“而九生月饼,正是云上五骁的成员、我的至亲好友,白珩亲手所绘,只不过外界都以为是白翾的作品,其实是白珩以白翾名义所作。”
“说来也是她的不甘心。作为白氏一族本该受人瞻望,但是她却因为奇差的运气一直被人讨厌。所以当时白珩便与我们打了个赌,她说只要我们不说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九幅画出自她手。白珩离世后,这个月饼因为这个原因成了白翾的念想。”
景元把最后一块月饼送入口中,神色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黯然:“可惜,这么精巧的月饼,再也看不到了。等到十王司审判之后,世上有关“白翾”的一切,终将随风散尽,不留痕迹。”
再抬头时,景元恰好撞上沉弥眼底那抹微微触动的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已说得过多。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收敛起方才溢出的情绪,语气里带上一丝歉意:“抱歉,本来只是想告诉你,与白翾见面的日子就定在明日。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就说远了。”
沉弥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只是光是听景元叙述,自己都满是遏抑不住的情感流淌,更别提这件事亲历者,背负着丹枫记忆的丹恒,
视线落在一旁的丹恒身上,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眼底却仿佛笼着一层薄雾,虚实之间,令人难以窥见其中的深意。
沉弥张了张口,话语在唇齿间辗转,却最终没能吐出。她隐约能感受到丹担负记忆的痛苦,那些东西沉重到,根本不是几句安慰就能轻易化解的。
她无法切身体会,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与他共勉。
于是,她轻轻伸手,牵住了丹恒的手。既无多余言辞,也无刻意安慰,只有这一点微小却真切的温度,像灯火般试图照进他的黑夜。哪怕微弱如尘,只要能触及他心底的一隅,沉弥便已心满意足。
景元自觉失言,却也知覆水难收。那些被提起的往事,不仅勾出了他心底深埋的惆怅,更触碰到了丹恒宁愿永不回顾的阴影。于是,他只好敛了情绪,故作轻松地抬手一挥,生硬转移话题:
“吃饭吧,吃饭吧!再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话音落下,桌上的气氛像被他硬生生推了一把,缓缓回到日常的轨道。热气袅袅的饭菜弥散开来,掩盖住方才的沉重。沉弥默默低头,替自己盛了一碗饭,把刚刚的情绪压下,努力顺着景元给的台阶往下走。
丹恒依旧寡言,只是接过她递来的碗筷,神色淡淡,却没有拒绝那份好意。
烟火气渐渐盖过了压抑,餐桌上的沉默,慢慢被碗筷轻碰的声音取代。
景元简单地跟沉弥介绍了幽囚狱,以及明天带她入狱探视的判官。
沉弥正喝着汤,听见“幽囚狱”三个字和熟悉的名字,动作不由轻轻一顿。
“雪衣不苟言笑,你若什么需求直接跟她说就好。不要被她的冷漠吓到,不笑是因为她的整个身躯皆由机巧打造,做不出灵活的表情。”
“不出意外,大抵还有一位名为寒鸦的判官在一旁摘记,她是雪衣的妹妹,都是秉公执法之人。”
沉弥在一旁点头,认真地听着景元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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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日会是大高潮。感谢九彻生识,饼的名字取自你。
第101章 一百零一回
会面安排在了下午。
沉弥在家里用过午饭才动身。最近这段时间,做饭的任务几乎全落在了丹大厨身上。
她原以为,自己对丹恒已算了解,可当亲眼见他沉稳地切菜、俐落地站在灶台前翻炒时,心底仍生出几分讶异。许是受限于游戏中的文本,她从未想过,丹恒居然也会做饭,不仅会做而且还做的很好吃,可以原地开店的那种。
味道并不是徒有其表,而是带着家的味道,没有精美的摆盘,有的只是烟火气。好吃,很好吃,不是泛泛的好吃,而是那种让人想要一生铭记的好。
切菜时的运筹帷幄,锅铲翻飞时的唯手熟尔,节奏流畅得仿佛早已烂熟于心。看得出来,在被逐出罗浮的这些岁月里,他并未任由自己沉沦,而是安安静静地,好好地活着。
——这样的丹恒,这样努力生活、努力寻找自我的丹恒,不该再被命运裹挟至落叶飘零。
沉弥望着他低头收拾碗筷的背影,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楚。命运的支脉太过于冰冷,既然命运给了她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去撕开其中的缝隙,她也要为了丹恒去努力一把。
或许正因如此,她更要去见一见白翾。
她放下筷子,轻轻吸了口气,眼神逐渐坚定。午后的光透过窗棂洒落下来,她站起身,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代价如何,她都要守住这片叶子,让故事重新按照既定的脉络流淌。
幽囚狱位于波月古海之下,层叠的洞天交错如网。虽设有数处临时穴口可供通行,但真正的入口,唯有一处铸有威灵相的幽狱之门——「镇恶门」。
“古国神话称此威灵曰「方相」,因其能吞噬邪祟,遂以其像铸于青铜门上。”带路的判官雪衣语声清冷,面容无甚波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靠近时听见门中传来阵阵低语,不必惊慌,这是它在告诫往来之人,谨自省身,不可妄生恶念。”
沉弥听后,乖顺地点了点头,紧跟在雪衣身后,目光却忍不住被四周的景象吸引。
巨大的两条锁链自穹顶垂落,深深嵌入两侧如山的巨岩之中,寒铁之色在海光里泛着森冷光泽。阳光透过海水折射,碎成一块块游移的光影,斑驳映在石壁上,宛若无声流动的波纹。
正前方,镇守百尺之高的「方相」怒目圆睁,面容
狰狞,橙黄的瞳孔如灼烧的烈火,仿佛能穿透人心,令一切心怀不轨者无处遁形。那份森严的威势,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而白翾所囚之地,正是焦热狱。白狐畏热喜寒,被关在此处,几乎是最严苛的刑罚。
若要抵达焦热狱,往常需先踏过悬于深渊之上的栈道,亲手调动由高能玉兆驱动的机关,方能启用断狱轮钥。继而借助画屏的穿行之力,绕过如擎天巨柱般的「钥匙」,才能抵达高处那层层封锁的焦热狱。
但今日不同。因沉弥由判官雪衣亲自引领,她们无需繁复的步骤,径直借助机关之权,从巨柱直下,直抵焦热狱所在。
二人抵达时,已有一名判官正坐在囚室前。她灰色的长发散落肩头,眼下乌青浓重,仿佛连日未眠。囚室被层层蓝色屏障笼罩,冷冽的光辉映在她脸上,更显得疲惫而沉静。
她低首伏案,手中纸笔沙沙作响,似乎正将每一句冷硬的律条写进纸页。待听见脚步声靠近,她却未曾抬头,只是声音轻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姐姐,你来了?”
“嗯。”雪衣简短应声,神色未起半点波澜。她随即偏过身,低声对沉弥说道:“沉小姐若是准备好会面,只需示意我一声,寒鸦便会随即开始撮录。我们会立于一旁,不会干预。你面前的屏障会依设定关闭隔音,届时声音可自内透出,你亦能见到囚犯之容,与其交谈。但须谨记,不可触碰屏障。”
沉弥点点头,清晰说道:“我明白了,开始吧。”
雪衣微不可察地颔首,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寒鸦停下了笔,抬眼望向前方,随即在控制按键上轻轻按下。随着机关运转的轻响,面前的屏障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光痕,低沉的轰鸣自内部传来,紧接着,那层厚重的隔音设定悄然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