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张修媛,我碰到了张修媛的家里人。”扶苏说:“她会针对我吗?但我没用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和几个伴读都对张及甫的后台表示不屑,但毕竟苏轼还在国子监呢,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
曹皇后一怔:“你当时是谁?”
扶苏说:“濮王府的孩子。”至于是儿子还是孙子他没说,端看其他人怎么想。
曹皇后的嘴角嘲讽地一勾:“倒是巧了,官家先前把宗实要进了皇宫里,如今你却……”
还了回去,是吧?
不过曹皇后很快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若你是成王,张修媛她暂时不会针对于你。”
张修媛膝下尚且无子。以这个作为前提的话,扶苏或是赵宗实上位对她来说都一样。甚至前者可能还要好点,毕竟是亲庶母,迫于孝道也要恩遇一番。
“但她未必见得你好,而且……”曹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你选了李球作为伴读,这不是她乐见之事。”
扶苏十分疑惑:“为什么?”
这两家不都是外戚么。
“你且想想,官家为何中意张修媛?”
扶苏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和亲生母亲讨论父亲为什么喜欢另一个小老婆?脑子好烫,感觉CPU快要烧了。
不对,等等。
结合曹皇后先前的暗示,外戚之家,张氏、李氏、张修媛、李宸妃……扶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官家他在用张修媛娘娘弥补章懿皇后?”
曹皇后轻轻颔首。
扶苏恍然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难怪,难怪。
李宸妃,他的祖母,当年在刘太后底下多么无助?身份地位一概没有,又被抢了儿子,生前死后都无法相认。和刚入宫时身份低微、孤苦无依的张修媛何其相似。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昔日的仁宗,是被刘太后蒙在鼓里的小太子,今日他已掌握大权,可以尽情抬高张修媛的身份弥补当年的遗憾。
甚至于,扶苏突然想到,生死两皇后的闹剧,是否也是仁宗对生母的心结所致?
但曹皇后并不是刘太后。
她虽然是刘娥临终前指给仁宗的继后,但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却被官家视作刘太后的势力化身,冷待了许多年。幸好,她也不喜欢官家。
唯一无辜的人,说起这事却跟没事人似的:“所以,肃儿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因为我选了李球做伴读,官家对生母家的愧疚之心得以弥补,那么对张修媛……”
就会变得冷淡。
扶苏摇了摇头:在厘清这道逻辑之前,连他也很难相信,不乐见李家沐浴皇恩的并不是曹皇后,而是同为外戚的张修媛家。
“我明白了,我会提醒苏……”
“娘娘,成王殿下,黄都知在外面求见。”
扶苏怀疑自己是不是背后议论人有什么debuff加持,因为黄都知的口中出现了他刚才议论的主人公。
“成王殿下,官家召您去垂拱殿。以及在那之前,张修媛娘娘说她有要事禀报,非见官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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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是在垂拱殿外看到张修媛的。
太好了。他悄悄松口气。至少不用掉马现场被不熟的人当场目睹了。
两人在长长的阶前互相见礼。
张修媛没有露出什么不友好的表情,但是扶苏却能凭直觉感到,她好像很不高兴。
能高兴得起来么。
国子监吵架这样的小事,闹到一国帝王的跟前,看的绝对不是谁是谁非,最终的处理结果,无非是拼哪一方的圣眷更浓。
张修媛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的。
她揪着帕子想道:自己那么努力地上眼药,结果官家只一句“自会厘清是非曲直”就把她打发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她堂堂帝王宠妃,还比不上一个血缘偏远不受圣眷的小小宗室了?
张修媛本能地感到了危机。
结果一出垂拱殿,看到成王殿下往里面走来,她更抑郁了。谁不知道濮王第十三子赵宗实就是由成王殿下请了官家,从身份尴尬的隐形养子,变成炙手可热的皇子伴读的?他肯定很喜欢他。
那他会说濮王府的坏话吗?
想想也不可能。
但张修媛没跟扶苏多说什么话。官家和娘娘都把这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贸然凑上去没好下场。这也是她大多数时间和成王相处的方针,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也有极偶尔的时刻。
张修媛看着扶苏小步子费力登上台阶,最后消失在垂拱殿大门后的背影。她偶尔也会想,要是成王殿下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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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踏进垂拱殿的大门前就想到了,他新马甲的身份绝对瞒仁宗不过,就算没有张修媛,富弼也会告状。
于是,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爹爹,你快看这是什么。”
扶苏用难得欢快的语调,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放到了仁宗批阅奏折的桌子上。
“是我在宫外给您带的礼物”
仁宗先是一愣,旋即把砚台捧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又命令身边的内侍给他磨墨。
扶苏自告奋勇取代了这个位置,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就磨了起来。
不一会儿,黑色墨水汩汩而出。
仁宗沾了点墨汁,在新纸上信笔写下两个字:“不错,可用,是块好砚。”
扶苏立刻笑了起来。
“所以,这是肃儿钻了狗洞给朕买的?”
扶苏的笑倏然僵在了脸上。
良久,他才垮着小脸抱怨:“富相公怎么连这个都写进去了呀?我明明求他不要写的。”
“你以为富相公想写的么?”仁宗用食指戳了下儿子的脑门:“他比你还想维护皇家体面,恨不得自己瞎了没看到才好。写上去也不过为了提醒朕,好好管教管教你。”
扶苏:“……”
他自知理亏,没吭声。
谁知道他不吭声,仁宗也不吭,就着新砚台的墨水低头在一沓奏折上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除了钻狗洞的事,爹爹没别的想问了么?”
“哦?”仁宗终于舍得抬头,似笑非笑。
“是问你为何有诗才,临场题诗两首,还是问你为何与修媛的侄子对上,让人家气得来御前告黑状,还是该问你何时成了濮王的儿子?”
扶苏:“……”
扶苏:“…………”
可恶!完全中计了!
他一下子被黑历史三连击,整张脸都通红了,最终也只能迈着小步子挪到官家的跟前,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都是别人逼我的。”
对,就是这样。
钻狗洞,是他中了苏轼的激将法。和张及甫比试,是他被临时推到台前不得已为之。诗谏国子监膳堂,是不忍心辜负梅尧臣博士的一片保护之心。
扶苏越说越有理,越说越大声:“至于濮王,是为了保护皇家的颜面,不能让别人知道成王殿下钻狗洞!”
现成的理由,他立刻给用上了。
仁宗险些被气笑了:“你啊你!钻都钻了,钻完才想起来‘颜面’两个字怎么写?”
扶苏感觉,仁宗好像并没有那么生气:“钻完我才知道有人看到嘛。”
“而且,明明是那个张及甫故意欺凌同窗,比试诗才的时候他还想抄我的,结果没抄到,只好自己拼凑了一首诗交上去,被梅博士骂了,转头又怪到了我头上。”
他毫不犹豫反告了人一状,同时坚决撇清了自己和“谢桥诗”之间的关系。
仁宗点了点头:“所以?”
“所以官家,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张及甫不再欺负同学啊,苏大郎他可是宋夏和谈的大功臣呢。”
仁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把富弼的奏折塞进了扶苏的手中:“你先看看这个?”
扶苏挠了挠头,还是依言看完了。
“官家?”
“张及甫那样的人。”仁宗斟酌了一会儿,没给宠妃的侄子留面子,选择了实话实说。
“那般的国之禄蠹,朕可以驱逐走一个,但总会有下一个,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唯独富相公的谏言,才能切中肯綮。但它执行下去将会万般艰难,非常人不可及。”
“就连有能如范公者,当年也力有未逮。”
范公说的是,范仲淹?
扶苏若有所思,对仁宗接下来的话有所猜测。
“朕今日答应你,会将张及甫其人赶出国子监,为苏大郎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呢,作为你钻狗洞进国子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