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范纯仁瞥了装鹌鹑的扶苏苏轼一眼:“只是兴之所至,便去逛了一逛罢了。”
至于这两人在夜市上摆摊大受欢迎的事,他一句也没提。范纯仁倒不在意什么商贾、什么贱役:还是小孩子,何须讲究那么许多?但他难保别人也是这么想。
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子固、观澜,再过些日子,监中就要成立一个‘膳食改善委员会’,你们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参加一二。”
苏轼:“我要参加!赵小郎也是。”
扶苏也难得主动开口招揽:“若子布兄、观澜兄也能来的话,膳堂变好吃就能指日可待了!”
“哦?”曾巩心念一动:“既然几位都发话的话,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也算我一个。”李观澜说。
曾巩,未来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必定很靠谱。作为他的友人,李观澜自然也不差。虽然说委员会会长强行要求是官家子弟,但贫寒子弟也要占据一部分的名额,不然委员会就缺乏了代表性。既然如此,肯定是靠谱的人塞进去得越多越好。
几人约定好了章程,草草扒完难以下咽的饭菜,就各自四散开了。出了膳堂之后,苏轼却偷偷拉住扶苏,附着耳朵问他道:“诶,你真的要那个么?”
扶苏:“……?”
什么?
“就是那个,升斋啊!”
扶苏小吃了一惊:“你看出来啦?”转念一想,如果是苏轼的话,看出来倒也正常。
“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
苏轼嘀嘀咕咕:“话说你真的要去吗?要去的话,那我也和你一起好了。经义斋每天都无聊得要死,还不如和范兄、曾兄他们待在一起有意思呢。”
尤其发现师长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更让他觉得滤镜破碎,失望至极。
“而且……”
苏轼挤眉弄眼道:“好歹我也是七岁入监,在你前面出过好一阵风头呢。怎么也不能落后对不对?”
扶苏:“你就不怕别人恨你呀?”
就像李观澜说的一样,他们俩太超模,就会让别的神童无路可走。
以前七岁的小孩,会背个《三》《百》《千》就算很了不得,现在标准一下子拉高到了《礼记》,还得会写诗。
真是卷煞人也!
苏轼:“怎么会呢?你才三岁,要恨也是先恨你才对!”
扶苏:“……”
就,无话可说。
大宋的神童们,我对不起你们。
“而且不遭人嫉妒的才是庸才吧……哎哎哎,赵小郎你要去哪儿啊?”
扶苏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边:“去找被人嫉妒不被报复的办法。”
“找到了别忘了告诉我啊——”
“……噗。”
扶苏虽然没回头,白糯糯的脸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他虽然不是真的去找方法,但也差不多了。他的目的地,是那位国子监仅剩的人脉,朝他打听一下这位王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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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尧臣一见到扶苏,就抱以奇异的目光。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扶苏果断打断了施法。
“梅先生,我没背完整本《礼记》,只是背了《大学》一篇而已。《礼记》那么长,我一节课哪里背得完?”
被预判的梅尧臣欲言又止:“……”
他瞪了装无辜的扶苏一眼:“你找我来有何事?总能不是专为澄清来的吧!”
“还真是如此。”扶苏捧脸叹气。
国子监的流言传得速度还真可怕,他上午刚背完书,中午被另一斋的同窗们问起,下午就连先生这边也知道了。
“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偏偏都是谣传,实在令人惶恐不已。学生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过。”
扶苏说的话,配合他湿漉漉乌莹莹的大眼攻势,梅尧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拜托他给自己辟谣呢。
眼前的小孩子年方三岁,就能不为浮名所惑,想得如此长远……
偏偏他今年才三岁……
《伤仲永》的故事虽然还没诞生于世,但梅尧臣从事教育行业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面对扶苏难得清醒的请求,他还真的不能不答应!
他大手一挥:“你专心读你的书就是了,剩下的事不用管了!”
扶苏嘴角翘了起来:梅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他又借着这个机会机会,多问了那位王先生两句。梅尧臣也不疑有他:“他是王拱辰的堂弟。”
王拱辰……破案了。
他果然猜得没错,和张家有关!
王拱辰是何许人也?仁宗朝的状元、晏殊的女婿、晏几道的姐夫、富弼的连襟。然而,虽身为连襟,他却背后捅了富弼一刀,成为了庆历新政的重要反对者之一。
其他的反对者之中,就有外戚的张家。
这两姓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尤其是王拱辰堂弟恰巧是张及甫的先生。他想做个顺水人情,给落了张家面子的赵宗肃一个教训,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事。
难怪范纯仁的表情那么难看呢,他肯定也想明白了个中关窍。
倘若往大了闹,就会不可避免地扯入朝廷党争,波及许多无辜之人。但不闹大的话,以王先生在国子监的资历,很难撬得动他的位置。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见猎心喜,想考较一番神童,谁又能说他错呢?
范纯仁就算想帮扶苏,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劝他别放在心上,也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只有那条路了,对吧?
扶苏突然眨巴着眼睛,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对了,梅先生,我听师兄说倘若熟读了经义,就能升到治事斋去读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怎么?你想升斋了?”
“嗯嗯。”扶苏乖巧脸。
“唉!”梅尧臣满脸写着痛心疾首:“刚还在心里夸你有想法,怎么又开始想一出是一出了呢?那治事斋是治民事、作策论的地方,你……”
他刚想说,你现在能做得出一篇策论吗?结果转瞬就想起扶苏昨天交到自己手上的那份《项目计划书》,不仅他挑不出错来,范纯仁更是屡屡赞叹。
甚至,连“背景”“可行性”“局限性”的格式都能成为策论参考的范本。除去使用的语言过于精悍浅近,既不骈也不俪外,没有别的缺点。
梅尧臣立刻改口道:“你的经义全背熟了么!”
“所以才想问您,我该背什么,怎么背嘛!”
扶苏说道。
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先生,我昨日交给您的那份计划书,先生找人过目了么?如何?”
“咳。”梅尧臣琢磨着,这赵宗肃年方三岁,背记、诗才、策论,竟都有十分天赋。若要让他知道了,万一年少得意,反而伤及自身可如何是好?
便有意压他一压:“方才一日过去,你毋须着急。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须与人再商量一番。”
商量一番……是指范纯仁已经开始邀请心仪人选加入委员会的那种商量一番么?
梅先生,你完全暴露了啊。
梅尧臣不知道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扶苏的心里都和“傲娇”两个字脱不了钩。而且随着事情发展印象也被不断强化。直到偶然被本人发觉后,恼羞成怒地“教训”了扶苏一顿,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离开梅尧臣办公室的时候,扶苏满载而归。
这个满载而归,不仅指的是情报上,还有物理上的——约有半人高的儒家经典书籍被扶苏捧在手里,险些压断了他的小腰!
这些书,全是梅尧臣专挑出来送他的。
“你要是能把这些全都背下来,升入治事斋中学习就也指日可待了。若是能将个中的道理融入经世治民之道,科举中第,亦不远矣!”
扶苏约莫瞅了一眼书的封面:《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以上都是必考的,此以还有《孟子》、《荀子》、《孝经》、董仲舒的《春秋繁露》……
一想到这些书要全部背诵、释义,就令人两眼一黑又一黑。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想干脆发动“父能量”,直接让仁宗下旨罢免作弄他的王先生,或者给他开绿灯,直通治事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