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唉, 我从赵小郎那儿薅的一把, 一个晚上就吃完了。但还是感觉不够吃,至少要一天吃三百颗才够吧?突然就能理解杨贵妃了。
提到杨贵妃, 苏轼就沸沸扬扬议论起了前朝的典故。话语中不乏有为她开脱之意,看得梅尧臣眉心直跳。旋即, 苏轼又话锋一转, 说荔枝这么好吃, 官家都能忍住不劳民伤财,只让岭南晒成贡品送入京中。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骤发安史之乱,就是因为没有官家这样的好君主吧。
后半段倒是渐入佳境, 以小见大, 颇见讽喻劝谏之意。只是……能不能不要三句离不开“荔枝真的很好吃”啊?粗略一算, 类似的内容占了全文的三分之二还多。简直是篇美食科普文了。
杨安国淡淡自矜道:“你看了,觉得如何?”
梅尧臣一看就知道——这是等着他夸呢。可他偏偏不想见人得意的样子,也故作矜持地说:“难怪祭酒要头疼了, 此文如未琢之璞玉,颇见稚子天真心性。”
旋即,不等人开口,就把扶苏的文章塞了过去:“你且看看这个,苏小郎的文章尚有可雕琢之处,这一篇,我已不知道该如何雕琢了。”
杨安国半信半疑地接过,过一会儿,在梅尧臣早有预料的眼神中,嘴巴张成了“O”型。
“……他竟然如此敢写?”
就连范公当年的改革,也只涉及隐田、恩荫两项,不曾对军队建言献策。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一方面,还有就是,犯君主的忌讳啊。
梅尧臣不无庆幸地说道:“幸好只有你我二人看到此文章。”
“是啊。”
杨安国背着手,看到《荔枝赋》的无语都消散了不少,转而变成深深的无奈。这两篇文章,无论哪一篇都足够有特色,让人不知道如何下手批改。但他们的文笔、用词的精当是完全没问题,甚至足可夸耀的。难道这就是教天才的烦恼?
他沉默了一会儿:“罢了,写了就写了。你万不可挫了他心性。”
梅尧臣:“我正是这样想的。”
他们都是新政的追随者,国子监改革、取消恩荫、清查隐田……种种割到士绅阶级大动脉的举措都有他们的建言献策。怎么看到让士兵识文断字通晓礼节的提议,就害怕了呢?
相反,他们更要护好赵小郎——待他来日在官场上一展拳脚,定然又是一位我辈中人!
送走了杨安国之后,梅尧臣命下人把扶苏唤来。其实扶苏根本没走远呢,他记挂着梅尧臣看到文章后的反应,一直在博士的书斋附近转悠。
中途,还偶遇到了王博士——之前想在祭酒面前告他一状的讨厌鬼。
扶苏一偏头,假装没看见。
他的尊敬,只给值得尊敬的师长们,绝不会给包藏祸心的小人。结果那王博士反而走到他面前来了:“赵小郎,看见博士不打招呼?这不对吧?”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似乎暗含威胁之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扶苏一点儿都不怕他,大白天的睁着眼睛就说起了瞎话:“嗯?我打了呀?可能博士您最近太累了,耳朵有点背,所以才没听到吧?”
王博士气结。
可现在四下无人,他没有任何证据指控扶苏在撒谎。至于闹大到祭酒那儿?上次的结果还不够证明祭酒的偏心吗?
他只好继续威胁:“赵小郎,我知晓你要参加秋闱。你是天生英才,可那又如何?咱们走着瞧就对了。”
扶苏淡淡地看着王博士。他可一点都不害怕。据他所知,现在的科举是誊抄糊名制度。与其在意这人漫无边际的威胁,还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梅先生比较实在。话说回来,梅先生看完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梅尧臣的仆人来唤他了。扶苏再没理王博士,转头跟着仆人走了。进了书斋之后,他也半个字没提王博士,低头看着脚尖,看起来乖巧到不行。
可梅尧臣却知道,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小豆丁儿,脑子里的主意比惊雷还炸裂。谁要是小看了他,就会炸到自己。
他故意沉下了声音:“让士兵识字知礼,这就是你想出的革除大宋弊病之策?”
扶苏从没见到梅尧臣这么严肃。就算他生气的时候好像都没今天可怕。他继续战略性地盯着脚尖:“是。”
“你在题头写那些话,是怕老夫生气?也就是说你自己也知道,这篇文章多么出格?”
“嗯……”扶苏咬了下嘴唇,试探性地抬起眼睛、转移话题:“所以梅先生,您读完之后生气了么?”
“当然生气了!”梅尧臣肃着声音,把扶苏吓了一个哆嗦。旋即他话锋一转:“你以为老夫生气的是什么?是你的献策太过出格,老夫气自己收了个这样的学生?”
扶苏顿时讶然不已。
诶?不是么?
“老夫是生气在,在赵小郎你的心中,老夫是个泥古不化的老顽固,不论看到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上纲上线一番,连包容自己学生的肚量都没有。”
梅尧臣说完还“哼”了声,他在当世一贯以先锋而出格。没想到在赵小郎眼里,反成了保守的。话又说回来,要是赵小郎的文章被吕夷简、王拱辰——那些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保守派们看到了,他们还不得吓死啊?
他又问道:“倘若有人不信你文中所言,你又该如何证明呢?”
扶苏不假思索答道:“那就要劳烦官家借调两支禁军给我了。这两支禁军还得差不多人员,素质,然后将之分开训练。一者命人教习认字、礼仪,另一者照常训练。到时候命两支军队互打一下,结果不就见分晓了?”
控制变量,后世最常见的实验手法,但在大宋格外新奇。闻所未闻的梅尧臣听得脸色舒展了好多——至少他这个学生,不是空谈派,而是心中有辙的人。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潮澎湃的,是赵小郎那一句“劳烦官家借我禁军”。
何其轻描淡写、又何其举重若轻?!
果然是心怀大志向之人!
若是扶苏知道了梅尧臣的想法,恐怕会忍不住无奈扶额:对不起啊,梅博士。这么说有点凡尔赛但是……让官家借我两支军队,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不希望学生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但该鼓励的鼓励,该叮嘱的话还是要叮嘱的:“赵小郎,你千万不能在考场上写这些东西!否则就算是再赏识你的考官,也要判你个黜落。”
扶苏稍稍一想:“是因为被人翻出来的话,会被认为他支持我,继而给自己惹麻烦吗?”
梅尧臣:“你能明白就好。”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其实是老夫的错,一上来就问你大宋的积弊。”
他抱着“赵小郎是不世出神童”的想法,一不小心把调子给起高了。看看,让孩子的脑洞歪到哪儿去了?
梅尧臣不得不手动矫正回来:“其实比起所谓治世之策,每年的秋闱还是更加重视实务。农桑、徭役、水利……才是重点。”
比起网罗范仲淹级别的人才,还是选拔出熟知百姓的父母官更重要。
说着,他便从书架上摸出一个册子,沉吟了片刻:“你回去把这个通读一遍,再写一篇文章,拿过来给老夫瞧瞧。”
扶苏好奇地拿起来,将之随手翻开,发现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手抄字迹:“博士,这是什么呀?”
“是汴京城历年秋闱的试题。”
扶苏:“!!!”
他一下子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了起来。在这一刻他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国子监改革,削减恩荫,会引得权贵们集体不满了。这一册薄薄的书,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当世不似后世,一份高考真题全国皆知。教育资源的格差在此时大得令人发指。在监外的学生只能靠熟记圣贤书备考、应考的时候,你却能历览往年的真题,还有当世大儒指点,这和开挂有什么区别?
扶苏珍惜地摩挲着这册书略有些褪色的封皮:“我会好好看的。”
他知道,梅尧臣乃是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他一定是个厌恶特权的人。但独独把这册书交给自己,是徇私吗?或许吧,但一定更是希望他能顺利地渡过科举这一关,然后在官场上实现自己今日许下的宏愿。
“我一定会好好看的。”他又无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扶苏说到做到,一连几天都在宿舍中细细研读这本真题集,书中关于宋朝普通百姓的部分看得他如痴如醉。就在他几乎快要忘了春秋年岁的时候,再度被梅尧臣叫到了自己的书斋中。
“梅先生?”
“或许今秋的试题,会添一道边事了。”梅尧臣肃着脸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