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后来,眉山的程家收到这匹布以后,再未多说什么。只隐约听说他们很满意,逢人就说,这是五品通判苏子瞻的姐姐的作品。还没嫁入他们程家大门,就给他们织布了。
他们却不知道,苏轸自己把自己关在家中,从不同的角度,踢翻了那织机多少次。
苏家的仆妇们呢,则误会到另一头去了。只因每次小姐从宫里回来后不久,他们都能听到织机倒地的声音,各自心惊胆战不已。以为小姐对公主殿下有哪里不满。
这种事,当然是保密为好。
于是,关于苏轸和织机一事,直到她巧合般勘破个中机密那日以前,都是一个秘密。
——
云州的官员从选拔、到赴任,中间还隔了一个新年。今年的年过得有点晚,扶苏估计着,阳历至少已经二月了。因为朝廷举办宴会,给云州的官员们送别践行后,天气明显暖和了起来。
把一大半的友人送到北边后,汴京仿佛都空空荡荡的,扶苏也不免觉得有些寂寞。以前,他没事的时候,还会去《求知报》编辑部溜达溜达,欣赏一下编辑苏轼忙碌的身影,并出言嘲笑一番。
但现在,就算是供稿《十万个为什么(大宋版)》他也是派人送稿子过去。不再亲至。因为现在的编辑部,已经没什么熟人了。
王安石、苏轼两个干了四年的骨干离开后,编辑部空置了大半。幸好,他们俩各自总结了一份工作纪要,提拔上来的新人只需要萧规曹随。加上大宋的才子实在太——多了,竟然没影响此报的准时发行。
《求知报》换班底后发行的第一期,编辑部的人都紧张无比,生怕自己水准有失。但汴京的老读者们注意到编辑栏变化的只有十之一二。再一看内容,排版、文章风格都大差不差,就当做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看下去了。
一场大变动就此平稳落地,包括官家和扶苏在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马上就轻松不起来了。他必须要考虑整个冬天都的问题——春天快到了,白灾要消了,辽国眼见着缓过气了。
那云州怎么办?其余十五州又该怎么办?
今早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都在为这件事争执不已。有的人说要打,君不见昔年汉武帝攻破漠北匈奴就是趁此良机?有人说要和,云州官员还没到位呢,不妨先治理一两年,把云州发展成大宋最坚固的前线,再徐徐图以后。
这话又引得前一波人反驳。
“尽是什么‘以后’、‘徐徐图之’,到底要图到何年何月才行?”
“又如何?莫非你想说的是我等胆小?呵,可笑,你们急于求成,分明就是认为,若大宋不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就拿辽国毫无办法只能失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胆小。”
两方都觉得对方胆小如鼠,互相喷了个不可开交。喷到深处,又把一直作壁上观的狄青拉入战场:“狄将军,你以为我宋军实力如何,够不够支撑起新的一仗?”
狄青:“……我听朝廷的。”
于是两方默不作声,把视线移到官家的脸上。官家也不做声,下巴轻轻一抬,示意自己下方的方向。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顺势聚焦到……过年后变成虚岁九岁,勉强称之为豆丁的扶苏身上:“太子殿下,您以为如何呢?”
扶苏被目光聚焦,默默抹了把脸:“我说,你们是不是都要太急了点。”
“啊?”
“什么意思?”
“春天到了,虽然天气暖和,但牛羊马匹过冬后都瘦削,人也吃不饱。是辽国有心缓和国力,却也最无力的时候。但他们硬要拼着国力与我大宋一战,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们不该先等,看看他们是怎么个说法吗?”
官家深深颔首:“肃儿此言得矣。”
去岁,辽国君主来了一封信,信中光顾着他们卖惨和威胁,说自己不想效仿“郑伯克段于鄢”故事,让大宋尽快收手,好自为之。
扶苏当时就断言,辽国前岁和西夏打了一仗后极为消耗国力。是不可能再有大动作了。过了冬天他最多也只能派使臣前来求和,或者冷处理云州之失而已。
今春,就到了验证的时候。
官家和太子都这么说了,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边也不敢说什么。朝廷上下一心,齐齐等着辽国的反应。恐怕辽帝自己也不知道,宋人盼他们盼得如此热切。
千呼万唤之中,辽国的使臣到了,还带来了辽国国主的一封信。
招待外国使臣这事,鸿胪寺业已做得娴熟无比。他们把使臣团安顿在了相国寺,因西夏的前车之鉴,仔细排查了一遍身边诸人。
然后,一边满足着使臣的各种要求,一边观察着他们,最终上报自己得出的结论——今年的使臣,似乎倨傲了不少。
“哦——”
官家恍然,和扶苏对视了一眼。他们大概对辽帝这一回的国书内容心里有数了。
所以,过了几天后,官家设宴款待辽国来使并要求他拿出国书时,看到国书的内容,他竟然毫不惊讶。
但扶苏还是有点惊讶。他对上自己这位名义上“大伯”的笔记,看得直摇头:“为什么明明被我们打了,还要我们加码岁币啊?”
“莫非,辽主觉得,云州是我们大宋买下来,而并非真刀实枪打下来的吗?”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听到不客气的话,辽国使臣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云州之事如何,我主和你宋国都知道内中实情如何,只是运气好罢了,这样的好事,没有第二次。”
“我主未曾计较个中得失,只让你宋国多纳些岁币,已经是看在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和两国数十年和平的份上了。”辽使说。
扶苏:“……”
怎么说话这么欠打呢?
他干脆抱着手臂,作壁上观了。反正不用他出手,朝堂上多的是口才好的人,会帮他好好喷回去的。
果然,听到使臣“我让你们交岁币是恩赐你们”的论调,满朝文武都怒了。富弼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一个。因为七年前,正逢宋夏打得不可开交,战局胶着混沌。辽国两不相帮,借机敲诈大宋要求增币。
富弼为了此事,于庆历二年出使了辽国。当时的他忍辱负重,谈到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虽然屈辱,但已是那时最好的解法。朝堂上没人责怪他,反而算作他的功劳。
富弼不想要这样的功劳。
但七年后,攻守之势异也。莫非辽国还以为今日之大宋,是连西夏都应付不来的大宋么?
他冷笑了一声;“云州是非曲直如何,辽主既然自有论断,为何不立刻辨别曲直,修复成原状,而要派你南下出使呢?”
这话直接撕破了表面和平,把使臣气得脸都青了:“你当真以为是我辽国不敢?还是你宋国当真要弃几十年和平于不顾?”
这帽子没人敢接,除了扶苏。
“做了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么?”
不好意思啊,大宋的这一代人经历了《澶渊之盟》几十年和平,所以都比较保守。但扶苏自认为不一样,最早的那一世,他可是生在了“秦王扫六合,虎视何眈眈”的年代。
经常早上一醒来,就听到近人传来消息“某国灭了”。那时候,他的父皇可从来没什么破坏和平的心理包袱。
辽国使臣的话术,一点对扶苏不生效。他甚至懒得跟他周旋:“岁币,我们大宋是不会增的。原来的也不会再交了。你回去就告诉辽主这句话吧。”
“还有,让他守好防线,别又被我们钻了空子后气得团团转但没办法,最终只能派出个使臣来无理取闹!”
“嘶——”
听完这话,使臣先没气死,大宋有的官员却要吓死了。亏他们还以为太子殿按兵不动,下一心要等辽主的消息,是怯了、怕了。结果使臣一来,就怼得这么劲爆的么。
好大胆……但也好爽啊!
大宋的官员爽了,使臣却要背过气去了。他事前想过一百种应对,都没想到宋国会这么强硬却滑不留手。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以前的他们完全不同?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轻了,身子稍稍摇晃了两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官家便问道:“呃,需要朕宣太医吗?”
“……”
使臣又被气了个半死。事到如今,他也不讲什么体面,狠狠地瞪了眼仁宗。装什么好心!你那儿子放狠话的时候,你可什么也没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