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入时,季凤背着捆柴,提着一只大薯归家来。
  季胥正在院里扫木屑,昨日扛回来的粗柴下午都劈好放在屋檐下了,屋前显得空旷起来。
  “阿姊,你做的肉真香,连冯兴霸都馋得不行。
  你瞧,我与他些肉吃,得了个大薯,晡食要不要做薯羹?”
  所谓薯羹,就是把薯切块加水煮,再加些盐,吃起来木肤肤没什么滋味,但能果腹。
  “做道油渣炒片薯吧,鲜脆爽口又下饭。”
  炒?季凤觉得新奇,想着这应该也是阿姊在长安宫城里学的,就像她说过的竹甑一样。
  庖厨之方她只知炙、炮、脍、熬、蒸、烩、炖、羹、煎、炸。像炙、炮和脍用在肉类比较多,她听说冯大家会吃羊心炙、鱼脍,乡里祭祀的时候也能见到炮制的豕肉。
  家里还是用烩和羹比较多,这些加水就行;像煎和炸太费油,也吃不起去,就年节会煎炸几道吃食打牙祭。
  “炒”又是什么?她跟前去看。
  只见季胥先把大薯洗净削皮,薯肉切成薄片,片状的薯呈现出一种鲜嫩的紫色。
  釜里热油,加些中午炼油得的油渣,再撒上一把下午在牛脾山找的野椒,鲜辣一下激发,大薯一倒,迅速翻炒,最后酱和盐调味,盛在破开的竹篼节里。
  一盘看上去鲜紫晶亮,让人垂涎欲滴的油渣炒片薯就做好了。
  配上事先焖好放在灶面温着的米饭。
  一口菜,鲜辣脆爽,偶尔吃到酥香的油渣,别提多下饭。
  季凤和季珠吃得额头上都有些冒热汗,可那是极其畅快的。
  没什么比能吃饱饭更开心了。
  “阿姊,我还是头回吃到这样好吃的大薯。”这大薯自家从前也种过,做薯羹就没有这样的滋味。
  看来“炒”,真的不一般。
  季珠更是吃得嗯嗯晃脑袋,肚子都鼓起来。
  饭菜光盘,季胥也是心甜意足。
  洗釜和碗筷的事,季凤主动包揽。
  她收拾时,见那灶上放着只土陶盆,盖着麻布。
  “阿姊,陶盆里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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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了下书名~
  补注:
  阿母阿翁:母亲父亲。
  大母大父:祖母祖父。
  第6章
  “溲面,放那做饼酵的,有了饼酵明早做蒸饼。”
  为做饼酵,她把陶盆和麻布都开水消过毒,使的放温的开水溲面,就利用空气的酵母让其发酵,现在天气热,她是日中时分开始和的溲面,约莫明早就能自然发酵成饼酵。
  “可不能去掀开。”
  做饼酵无杂菌很重要。
  季胥拿上锄头,准备趁太阳还没下山,再去牛脾山找些能用的东西。
  “哎。”季凤蹲在檐下,用无患子洗器皿。
  蒸饼她倒吃过,早年家里尚未分家,还算宽裕时,年节大母会买些麦子磨面,用水调和成溲面,来做蒸饼,很有嚼头的,不过得趁热吃,放凉就梆硬了。
  但,饼酵是什么?十里八乡做蒸饼都没听过要饼酵的。
  想到这,季凤对明朝的蒸饼满怀期待。
  “头好痒痒。”
  季珠也准备跟去山里捡松球,正要背筐时,搔着脑袋难受。
  “定是头虱子在咬。”洗好器皿的季凤擦擦手,“二姊替你捉虱。”
  虱子?
  季胥惊讶一瞬淡定下来。
  也难怪季凤见怪不怪,时下生虱子常见,乡里各户多养家禽,禽类身上的虱子就容易到人身上。
  再个烧水洗漱废柴,柴禾能卖钱,伐来又艰辛,都习惯省着用。
  夏日还能用凉水凑合;寒冬才更是洗漱不易,那豪族大家尚且能洗汤浴,黔首细民没条件,像样的浴间也无,就拿她们家来说,洗漱还是在屋后垒的矮棚子,连挡风遮雨的草顶也无。
  要么怎有“冬月坐庭中,向日解衣裘捕虱”的说法。
  只见两姊妹一前一后的跪坐在檐下,季凤把季珠的丫髻绳解开,捉着一只虱就拿拇指甲盖一合一掐。
  “这只肥,咬你不少血。”季凤的指甲盖都掐出血印子。
  “痒痒……”
  “二姊先帮你捉,阿姊找点草回来烧水洗头,连天洗几遍能杀虮虱。”卫生清洁得重视。
  季胥说完紧行脚步去牛脾山了。
  其实不只季珠要洗,她和季凤也得洗,三人同床共枕,虱子定在三人脑袋都安了家了。
  这会儿没痒只是没咬而已。
  “我去捡松球。”季珠天天惦记捡松球。
  “你留家里。”
  尚未走远的季胥说道。
  季凤便继续帮她捉。
  捉完自己脑袋也痒,又换成季珠帮她捉。
  “定是它们看我掐它亲族咬我呢。”
  不过季珠小手好容易翻到一只,总是让它给跑了,
  “嗳哟,捉不住……”
  季凤就去屋里拿来一把豁齿的竹篦子,自己站在屋前篦,篦出好些白白的虮子。
  季胥要找的是一种叫天名精的草,昨日进山伐竹晃眼有印象。
  如今扛着锄,就沿路找。
  果真,让她找着,这草也好辨,多分枝,宽椭形的叶片,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上面还有短绒毛。也叫地菘,不仅能杀虫,还能清热化痰,敷淤止血。
  她陆续挖到半筐,用不完的就晒干存着,以便不时之需。
  遇到两株野椒和一小簇野葱,意外之喜,挖了放在筐里,准备带回去种。
  正在摘野生的黄栀子时。
  “金大妇这剐千刀的竟把毛竹全砍干净了,
  怎的不把这山头搬到自家去!”
  听见骂骂咧
  咧,季胥近了去看那丛毛竹,原有二十多株的,而今一棵竹子也不剩,山地只余些竹根,残留三两节竹篼节。
  “想做根扁担都没的竹子!”
  妇人挎着菜筐,筐里有些刚摘的瓜菜,里头还有一把柴刀,原要来砍竹做扁担的,空手回去了。
  其实季胥也想来砍根竹的,虽说没有合适的竹来做竹甑了,但编两个自家用的挎篮,就砍那偏老的也不打紧。
  见状,季胥背好筐篓下山,在河边摘了些柳条,这也能编挎篮,有挎篮明天才好卖蒸饼。
  柳条还能拿来早晚嚼,当作牙刷。
  西汉有青铜和猪鬃毛做的牙刷,不过十分罕见,她在乡市反正没见有卖牙刷的,乡里多用清水清洁,富裕的会买那竹盐。
  上层社会有用香蒲和水苏做牙齿清洁的,还有规定,尚书郎奏事要含“鸡舌香”的。
  竹盐和香料暂时用不起,但柳条随处可折。
  季珠的头虱子,着实敲响了季胥卫生清洁的警钟。
  她回家去就用天名精煮水,兑了凉,让季珠过来,在屋前给她洗头。
  隔壁正在吵架。
  是那砍竹空手而归的妇人赖氏寻来了,叉腰冲大房院子詈骂。
  “金大妇好个硕鼠,真当那山头是你硕鼠一家的!
  快把竹子拿与我!否则我告到乡啬夫那,你独占乡里的竹!”
  金氏伐半天竹正累呢,与她吵起来,
  “乡啬夫也没规定我能伐几根竹!我也是本固里的编户,怎就伐不得牛脾山的竹?
  去去去,你要做扁担自去别的山头找,来我家找伐好的,倒会轻省!”
  二房这边,季胥分别给两个妹妹洗完头,把水提去浴间,季凤来给季珠搓澡。
  季胥就在屋后,伴着隔壁骂仗声,在种那野椒和葱。
  浴间没顶,季凤啧啧说:“阿姊!小珠身上得有两斤泥!”
  轮到季凤时,季胥要替她搓,季凤忸怩,要自己搓。
  “搓干净,尤其耳朵后面,胳膊腿的。”季胥叮嘱。
  “知道,要搓到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落下。”季凤红着脸连连点头,一边重复她的话,一边把季胥推出浴间。
  期间一桶水还不够,季胥又搬去陶釜欲给她倒温水,季凤让放在外面,要季胥远远的,才从草帘够出手来搬进去。
  季胥种完椒和葱,又把家里外扫拭一遍,就一间屋,也不费时,再把那草席拿去井边冲洗,架到屋外晾一夜,今夜就凑合睡床板。
  等季胥自己洗完头和澡,在屋里绞头发时,天也暗下来。
  隔壁骂仗方歇,赖氏从大房扛着根竹走了,金氏在背后骂骂咧咧,嫌赖氏给她的那小把薤白太少。
  “累我伐断削去竹枝扛回来,这赖妇就给这么点。”金氏剔着牙进了院子。
  季元说:“阿母早该给她,吵成这样大声隔壁都知道我们伐竹想做竹甑了。”
  “哪能让那刁妇占你阿母我的便宜。”
  想那田桂女在沔水翻了漕船,喂了鱼以来,还没谁能骂赢她金翠茹,从她手里讨着好。
  不多时,金氏悄悄的,从衣箧里拿出个圆溜带盖的物件,借着亮起的火把,她手中之物,可不正是上午季胥在乡市卖出的竹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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