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除去每月一两半的赁房钱,六百的薪水钱,八百的油米钱,并些个头油皂荚、针线布头、菜蔬杂物,一家子五口人,怎么也要五六百才够使。
  这样一来,家里每月还能攒下七两银子,这要搁在老家,做梦也要笑醒了,可这长安之地,五步一个高官贵人,十步一个富贾。
  就连那隔壁的金氏,也有自家的两间房、一匹马、一头牛。
  田氏掐指算了算道:“这安陵邑还是五陵之中房价最低的,就是买两间屋子,竟也要七八年才能攒够?且还不知道日后房价涨不涨呢。”
  便听季胥的,撇下码头的活计,由季胥陪着,到城北直市挑挑拣拣,进了一担货回来。
  次早和季胥同车去了槐市,那直市出名的一口价,她进的多,价钱便宜,到这处能挣个差价。
  因她卖的是用的,到了同样做这营生的老翁附近。
  “老丈,你这席子自己编的?好手艺。”
  这老翁面前摆了草履竹席,都是亲自织的,点了头道:
  “我与家中妇人织的,背来卖几个钱,你卖何物?”
  只见田氏将筐箩倒扣过来,上架木板,摆了些兔毫、砚台、墨块、竹简、木牍之物,连铜镜都有,
  “你瞧,都是我女儿挑的,她在那头卖熟食。”
  田氏第二回来这了,不过先时在槐树林深处挑些旧物,只远远的看了太学的影子,如今就在这太学边道上支的摊。
  只见这里碧瓦朱甍,楼阙巍巍,郁郁葱葱,巨石刻着一卷卷天书似的经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如今正值各处学生来就学的时辰,门口轺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
  田氏看了,心道:要是我那三个女儿,也在这处读书,是多好的事!
  不过这太学并不见钗裙身影,只有男子就读。
  那些车马上下来的贵公子,是一眼也不看这小摊的,直朝太学内去了。
  但有徒步而来的学子,被田氏这小摊引住,驻在摊前,买些个笔墨竹简,也有挑选镜子的。
  “小郎君,这铜镜好着呢,是江南来的,照此镜者,学有进益,买此镜者,家道富昌,将来生个五男四女,为侯王!”
  田氏比划着,说的这些学子们倒觉有趣。
  “这上头有铭文,都是我女儿细心挑的,你们读书人识的字,看哪个合意买去罢!”
  只见这铜镜背面一圈有“明如日月,照见四方”,还有“学而时习之”
  、“明镜省吾身”之类的吉祥镜铭文。
  他们在太学,要修礼,可不是要注意仪容,因买镜的也不在少数。
  “阿母,如何?”
  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去后,槐林隧道各处空了下来,季胥拾掇了那里卖吃食的摊子,经过各式的卖饼卖羹的小摊,来这处找田氏,她这里都是卖用具的。
  田氏乐道:“好着呢,你挑的这些东西好卖着呢,瞧,卖出去多少,阿母还去码头做什么,每日到这来卖东西多好。”
  说的季胥笑了,“那些太学生们大多都进去了,不剩多少人了,再过上一会子便要敲钟开堂了,那些市吏也该巡逻到这处了,咱们收拾东西回去,晚些时候再来。”
  隔壁那卖席子草鞋的老翁也在收拾,说话间挑担走了,
  “走咯,明日再来!”
  他生意不如田氏,每日只卖个早市或晚市,今日早上卖了,傍晚则不来了。
  “瞧这太阳毒起来了,怎么不将帷帽戴上呢,女娘家的,白白净净的模样多好看,别晒黑了。”
  说话将帷帽给季胥系上了,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汗珠。
  这顶帷帽还是田氏前些日子买给季胥的,叫她在槐市别晒坏了,如今放下帷幔遮了毒太阳照脸。
  回去是田氏驾的牛车,她如今倒比在矿洞才出来要好些了,指缝养干净了,但身上还是不白净,和她成日在码头,被日头指着晒有干系,季胥举着蒲扇给她挡日阳。
  “阿母皮糙肉厚,不怕晒,坐稳了,这处石子多,别颠下去了。”
  田氏道,母女两个驾车回家去了,在桑树巷子口,迎面撞见金氏母女两个。
  她们才从交门市卖了粱饭肉羹回来,田氏见了金氏没有好脸色,一甩缰绳先行进了巷子。
  金氏亦是,在后头打量了她们车上的东西,和季止嘀咕道:
  “那槐市竟就这样好卖?改日你也到那处卖咱家的粱饭肉羹去,交门市阿母一人也忙得过来,总归那处也不要赁钱税钱,咱家不能白白放着那钱不挣。”
  季止倒愿意,离了金氏她好昧些体己钱,不过,想了想道:
  “家里牛车就一具,阿母去交门市用了,我用什么,我不愿走路去,槐市远的很。”
  “罢罢罢,阿母挑担去交门市,你驾车去槐市,可使得?”金氏戳了她脑袋道。
  回去说了这事,季元心疼金氏,要杜贤给挑了去,杜贤道:
  “不必忙了,那槐市没有几日能做了。”
  第124章
  “阿姊,凿这烂木头做什么?”
  日昳时分,季凤去大坑弃灰回来,见季胥在房檐下对着一块梨木板钻刻。
  这两指厚的木板被凿了六六卅又六个小凹槽,这凹槽左右像月芽儿,上下像梅花瓣儿,内里还刻了两个字。
  不过这字,季凤本就疏于读《急就篇》,想了几下也认不出来啥字。
  “是倒着写的定、胜。”
  蹲在旁边看了的季珠道。
  “是了,这木头是做定胜糕的模子。”
  季胥道,别的都还好刻,就是这镜像化的“定胜”二字,费些功夫,季胥先前接接连连的,用摆摊的空档,刻了有十来天了,如今总算要成了。
  “定胜糕?又是什么好东西?”
  季凤稀罕道。
  只见季胥取一只桶来,里头是上午便拌匀了的糯米粉、米粉,并些红曲粉,如今静置到时辰了,拿竹簸细细筛过一遍,还添了些桑葚做的酱。
  这桑葚是她们孩子在院中和街口摘的,并不多,季胥还另买了一筐来做酱吃。
  不过如今天气热,就是酱也至多放半个月,再久就要坏了,因此拿来做这定胜糕,其实用玫瑰酱最好。
  不过这时候不仅没有玫瑰,就是那些海棠木香也只是高门大第才有,贵人们品茗赏花用的,市面上不见卖花瓣儿的,是以季胥用这桑葚酱来替代了。
  拌匀在粉屑中,再撒在这三十六个模子里,各一匙的枣泥馅、膏油糖丁子,再将这模子以粉填满刮平,撒上些松仁。
  这盛满的模子到铁鬲中用热气蒸透了,糕熟了便倒出来。
  只见个个形态可爱,通体淡红,上印定胜二字,这汉隶的对称古朴之美,在这糕饼上十分的赏心悦目。
  “不仅好看,还好吃,甜甜的,有股子松子的香味!”
  季凤尝了连连点头。
  这头次做的,有个别粉没压实,形态不完美的,都留着家里吃了。
  季胥有了经验,次早另蒸了两个模子,七十二枚的定胜糕,个个完美无暇,带到槐市上卖了。
  这糕小巧,但外观好,用料足,又是枣泥馅,又是油和糖,也要不少的本钱,单卖四钱一个,十钱一份,一份有三个。
  “定胜糕欸!吃了辩经定胜,郎君,买块定胜糕吃,为辩经取个旗开得胜的好意头。”
  她赶在今日做这定胜糕也有缘故,听太学生们说,六月初九、初十太学上下雅吹击磬,诸生论辩经学。
  就连太常也将视察太学,观看学子们辩经,与博士议郎们给学子们评定等级,辩经结果分为甲、乙、丙三等,算是这些太学生们的入学大考了,关系到他们在先生面前的第一印象。
  季胥摊前经过的学子们,都是手不离卷的,口中念念有词,背一些圣人之言。
  这住在城西细柳仓附近的陈子夏徒步来太学,他挑灯夜读,整宿未眠,如今仍旧的手不释卷,弓着身子从季胥前面路过,眼睛都快沾在书卷上了。
  偏偏季胥在叫卖:“辩经定胜!辩经定胜!”
  他一听到“辩经”二字,就觉着肚子里在打转,想去茅房蹲一蹲。
  “郎君,买块定胜糕吃,瞧这红色的多喜庆吉祥,吃了保佑郎君舌战群儒,夺得甲等的好成绩!”
  “当真?”
  想他细柳仓陈子夏也是个博览群书、章句烂熟于心胸之人,偏偏一遇到考校之时就容易手心冒汗,口齿不清,甚至肚子疼。
  这已经是他在太学的第二个年头了,按照正常的流程,他早该结业补迁某处官职了,只可惜逢考不过,耽误到第二年。
  这心里反而越发惧怕考试了,一想到待会儿要在太常与博士们面前论述经学,他这舌头就提前打结了。
  “这定胜糕在我家乡,就是百姓为了战士们出征而奉上的,谁知吃了竟士气大涨,战无不克,于是便有了定胜之名。”季胥道。
  “有这样好的东西,给我来十个,不,二十个!”陈子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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