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沈卿言打断。
  沈卿言说:“我和师妹是道侣。”
  沈晚棠微微讶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孟晓韵和赵雅霏的脸色不太好。
  孟晓韵欲言又止:“道君您这是……”
  要知道,清玄道君和沈晚棠可都是无行神君的弟子,无行神君的弟子主修无情道,清玄道君突然这么说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借口,也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该说的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女人也只好硬着头应下:“既然是这样……那,那好吧……”
  之后沈晚棠和沈卿言被安置在了一个偪仄简陋的房间内,孟晓韵和赵雅霏只能借住在别家。
  不眠荒山仅看天色是看不准具体时间的,但天色暗了下来,应是天黑了。
  屋子里仅燃了一盏油灯在桌上,灯火晃动光线忽明忽暗,昏黄的光将室内的两道影子放大拉长。
  地上人影随着灯火摇晃紧紧交缠在一起。
  沈晚棠坐在铜镜前。
  这面铜镜碎了几道裂痕,镜面布满了灰尘。
  她伸手抹去厚厚的灰,望着镜中的自己,盯着自己被铜镜照得扭曲的双眼。
  这双眼是极为漂亮的,盯得久了仿佛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她却不喜欢,甚至厌恶。
  借着破碎的镜,她看见了师兄。
  师兄端坐在木桌旁闭目凝神,油灯就放在桌上,火光跃动时将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都衬得有些柔和,难得的几分温和,让人瞬间没了距离感。
  沈晚棠收回视线,竟忽然觉得有几分疲惫。
  或许是身负重伤,也或许只是醒神丹的药效过了。
  索性,她拖着身子躺上了床,侧过身背对师兄而眠。
  良久之后,室内唯一的火光突然熄灭。
  夜色沉静如水。
  雪衣青年缓缓睁眼,漆黑深邃的眸子与夜融为一体。
  偪仄的屋内,唯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青年低沉的嗓音突然出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
  他问:“师妹可会怪师兄不近人情?”
  床上少女的呼吸平稳而绵长,俨然已经入梦,就好像他这一问不过是夜中呢喃,无人听见也无人在意。
  沈卿言等来的只有沉默,他的话落在了地上,无人接。
  他淡然垂眸,最后再度阖眼。
  不眠荒山养着万千眠妖,修为深厚的修士是绝不会卸下防备沉入睡梦中去。
  可偏偏,这一夜,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入了梦。
  —
  澜河江的渡口被突发的洪水淹没了。
  海上船只和摆渡人皆被卷入海水的大浪中。
  百姓们尖叫着拼了命地带上孩子逃亡。
  所有人都朝着与海浪相反的方向逃命,只有一青衣少女迎面朝海浪而去。
  青衣少女的面容算不得什么倾城之貌,仅是清秀罢了,在人群中实在不起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她用单薄瘦弱的身躯为百姓们抵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海水。
  一道以灵力化成的屏障阻断了海水的进攻。
  沈晚棠体内的灵气一点消失殆尽,在要彻底坚持不住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她松了口气,百姓们已经安全离开了这里。
  可海水若想追上人的脚步是轻而易举的,她必须坚持住,她要代师兄护住这些百姓。
  沈晚棠眉心紧皱,喉间血味蔓延。
  没想到结丹期的她还是这么没用。
  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海浪冲碎了她的结界,只差一步就能将她彻底淹没在这小镇上。
  不得已之下,沈晚棠咬牙祭出了自己的元神,以元神之力来抵抗。
  片刻,少女猛地吐出血来,鲜血染红了她的青衣。
  也正是此刻,一道颀长的雪色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抬手便将掀起几十丈高的海浪一击逼退。
  旋即,巨大的屏障生生将洪浪与小镇隔绝。
  沈晚棠怔愣地望着青年的背影。
  这就是她和师兄之间的天堑,修为之间的天堑。
  她永远赶不上师兄。
  不过赶不上也无妨,师兄大概会护着她的吧?
  沈卿言回身看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却突然顿住,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沈晚棠这才反应过来,她易过容的,而且自回阴村一别后他们已有三年不见,师兄大概是以为自己错认了。
  于是她虚弱地喘息几声,低头行礼道:“多谢道友相助。”
  “不必言谢。”沈卿言将她扶了起来,思索一瞬递给她一瓶九品丹药,道:“你元神受损,此丹可助你修复元神。”
  沈晚棠将丹药握在手中,忍不住问他:“不知道友怎么会突然来这澜河江?”
  “路过而已,我是要去榱城寻师妹。”
  “师妹?正好我也要去榱城,不如一道?”
  沈卿言沉吟片刻,道:“也好。”
  “道友如何称呼?”
  “在下沈卿言。”
  “啊,原来你就是无虚宗无行神君的大弟子清玄神君?”
  “姑娘如何称呼?”
  “……白夙,他们都叫我阿夙。”*
  “白夙姑娘?”
  “是阿夙!”
  ……
  “神君,你知道今日的榱城为什么会这么热闹吗?”
  沈晚棠侧头看向沈卿言,抿唇一笑,猜他便不知道。
  于是,她细细解释道:“三月三,上巳日。按照榱城人的习俗,是要去河边放灯祈福,吃糯米饭的。”
  “上巳日……”沈卿言似有所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道:“三月三,在我故乡是祭祀的日子。”
  说完后他又没了声,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或许只是记不清了。
  沈晚棠也不多问,习惯性拉着他的衣袖,指着一个酒楼边走边道:“神君,既然来了,陪我一起吃糯米饭吧?”
  “阿夙姑娘,我主修无情道,早就戒了口腹贪欲。”沈卿言被她拉到酒楼坐下,刚说完话那店小二就端了两份糯米饭上桌。
  店小二乐呵呵地笑道:“今日上巳节,两位客人也是来吃糯米饭的吧,你们今日算是来对了,我们这儿的五色糯米饭可是榱城一绝啊!”
  “是吗?”沈晚棠笑着道。
  “二位可还要点菜上酒酿?”
  “那就……来份米酒酿。”
  等酒酿上齐后,她倒了一杯到沈卿言面前。
  沈卿言道:“在下从不饮酒,多谢姑娘好意。”
  “这不是酒,它是甜的,也是糯米做的。”沈晚棠两手撑着下巴,眼含期待地看着他道:“你都没尝过,试试看嘛!”
  沈卿言修炼无情道修炼至今。
  他若放不下爱、恨、嗔、痴、贪、恶、欲,又何谈成仙?
  他若一日放不下,便一日不入真神、不成真神。
  不论沈晚棠如何劝,沈卿言就是不愿动筷。许是米酒真的醉人,让她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用筷子扒了扒自己那份糯米饭,忽然开口,道:“神君,你知道这个糯米饭为什么是五色的吗?”
  “你知道榱城百姓为什么要在重三这天吃糯米饭吗?”
  沈卿言的眸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少女的脸白皙透亮,双颊微微泛红,明净的眸中温柔含笑。
  “这五色糯米饭是用红兰草、密蒙花、枫叶和紫蕃藤分别做成红、黄、黑、紫四种不同颜色的菜汁。用这些菜汁浸泡糯米,然后和白糯米一起蒸成五色糯米饭。”
  她的唇瓣不点而红,正一开一合地说着话。
  “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不同的寓意。”沈晚棠一面说,一面把自己那份紫色糯米和黑色糯米盛进沈卿言碗中,她句句真切道:“红色是情,黄色是财,黑色是健康,白色是纯洁,而紫色……它代表了长寿。”
  她把碗筷奉给沈卿言,对上他的黑眸。
  她说:“神君主无情道,您既不需要情,也不需要财,所以阿夙愿您健康长寿,夙愿以偿。”
  夙愿以偿……
  闻言,沈卿言微微一怔,那双总是沉静淡漠的黑眸中不经意染上一抹温柔。
  “阿夙姑娘,今日我愿为你破例一次。”
  青年尝了一口碗中的糯米,自他十岁的油酥饼以后他再没有吃过任何食物。
  此次破例,他才发现原来榱城的糯米饭竟别有一番风味。
  丝毫不输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油酥饼。
  思及此,他忽地想起自己那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小师妹。
  青年抬眸,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澄澈明亮的双眸盛满了细碎的光,面上笑靥似初春的桃花,灿若朝霞,明媚动人。
  一笑倾城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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