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鬓边一缕黑发寸寸染白,于狂风中扬起。
无行神君的眼神中透着久违的惊意望向沈卿言的头顶,那个深暗的漩涡,酝酿着天罚的漩涡。
天罚。
方才天道竟降下了一道天罚,不对……
这九日以来的天雷算作天罚,那也只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可方才的那道天罚,则是要命的,这是要他死。
若非法阵护住了卿言,只怕此刻,他早已神魂俱碎!
今日的天雷只受了三道,而余下六道又该如何?
无行神君面色凝重地将视线落在阵心处沈卿言身上。
沈卿言只是眉心紧锁,唇线平直紧绷,一身雪衣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副虚弱疲惫的模样,可他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师兄,清玄神君这次的天罚恐怕……”玉梵真君捂着胸口,艰难出声:“他究竟是何时惹怒了天道?”
流衣真君脸色难看地补充:“若我们五人为了一个沈卿言都赔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伴着话音的落下,
霎时间,又是一道天罚降下。
……
沈卿言的意识空白一瞬,只觉眼前画面陡然一转,沉入某种梦境或是回忆之中——
“我要见师妹。”
此话一出,天雷重重打在青年的背脊,这一次,仅是天雷,非天罚,而他也安然挺过。
阵心之中的雪衣青年忽然起身,天穹之上酝酿着滚滚天雷,暂时未有降下的意思。
无行神君听了她的话瞬间沉下脸来,恨铁不成钢地厉声训斥:“不可!眼下正是飞升的关键时刻,沈卿言,你莫不是还想经历一次五年前历劫失败的事!再浪费掉一个五年?还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沈卿言静默良久,掀眸看了一眼头顶苍穹,如此凝望着天道的“眼”。
他轻声开口:“师父,除了卿言,没人可以再将师妹从深渊救出引回正道,二十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沈卿言,为师命你今日绝不可踏出游云山半步!你今日若胆敢踏出此阵便是违抗师令!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无行神君的弟子!”
“师父,弟子愿受笞魂鞭之痛。”沈卿言说完一默,看向无行神君,行下一礼。
“沈卿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晚棠此生注定为魔,她的存在注定会祸乱天下苍生!你若不杀她,整个无虚宗、整个人界都会血流成河!你难道要为了一个邪魔而弃天下于不顾?你当真要为她叛出师门,与天道作对吗?!”
“沈卿言,你身为她的师兄,就应当杀了她阻止她的杀戮,而不是心软!放纵!”
此话一出,雪色道袍的身影只微微一僵,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毫不犹豫,弃天劫于不顾,生生踏出阵法,第一次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举!
可一转眼,他看见的却是主峰的血流成河……
袖袍之下,苍白的手指变得冰冷,又被他掩饰一般紧握成拳,最终一身孤寂寥落地进入不眠荒山。
……
可一脚踏入,眨眼间,不眠荒山变了样。
不知此时是何时,又似乎是在飞升历劫更早之前……
他走进裂隙,置身在不眠荒山,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映入眼底,平静而茫然地望着这迷人眼、乱心扉的棠花。
微风徐徐吹来,棠花纷纷落下,迎面扑了青年满身,雪色道袍上点缀上大小不一的海棠花。
他从发顶缓缓拿下一片花瓣,捻在手中,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榱城时,他为阿夙姑娘拿下的那片花瓣。
如此静默良久,忽而启唇:
“阿夙,师妹……”
无形中,透着轻轻的叹息与无奈。
……
“清玄神君!”
突然,几道不约而同的声音突然将陷入回忆思绪混乱的沈卿言从幻境中唤醒。
同时,第六道天雷降下。
沈卿言身形一晃,神志越发地散乱,死死抿唇,白唇中的一条血线逐渐洇开,不知何时,口中已满是血味。
“师兄!以他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撑不到了!”玉梵真君面露担忧,视线自沈卿言身上看向无行神君。
“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否活下来。”楚旬真君捂着胸口,皱眉忍不住开口。
从始至终,无行神君都沉着脸盯着沈卿言,什么也没说。
天劫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插手余下的天劫……
剩下的,若沈卿言无法撑过去,便只能是死路一条。
也是此刻,看着沈卿言惨白的脸色,他才明白了些什么——沈卿言体内根本没有他的百年修为。
而此刻,宗门结界已破,事情的真相如何早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糊涂!
无行神君缓缓摇着头,语气很冷:
“当真是无药可救!”
恰时,天光骤亮,点亮无虚宗内门血流成河之景——第七道天雷落下。
四位真君听从无行神君的令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众弟子握剑厮杀,广场之上是数不清的尸体,有魔族人的,也有无虚宗弟子,而这些人与魔都丢了命魂。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无虚宗。
“你们魔族简直欺人太甚!真以为我无虚宗是死人不成!”流衣真君手中祭出数张符箓,首当其冲迎面对上莫獨。
霎时间,巨大的灵力波动向四周横扫,震飞身边一众魔族人。
余下三位真君也很快进入战场,将魔族士兵纷纷一剑诛杀。
莫獨眯眼看着他们,“竟都来了?怎么,莫不是你们的清玄神君飞升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朗笑起来。
流衣真君的脸色铁青,猛地将符箓往他身上砸,怒言:“他沈卿言即便是历劫失败,我们无虚宗也容不得你们放肆!”
“哦?”
莫獨躲开她的符箓,跃至墙顶,浮于半空中,俯瞰着地上的所有人,随后,不等众人反应,释放出毒雾。
浓浓的大雾一般的毒铺天盖地袭卷整个无虚宗,四位真君迅速屏住呼吸给自己设下一道护体结界。
当眼前的浓雾散去后,所有魔族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而角落里,一青衣少女掀眸看向游云山的方向,莫獨带人去了那儿,他想趁机杀了沈卿言。
“他去了游云山!”庚元真君与黎白夙想到了一处去,脚下一动,下意识就要追过去。
楚旬真君拉住他,“放心,万事有师兄。你可还记得师兄命我们前来镇守宗门的目的?”
闻言,庚元真君沉吟着点了点头。
师兄是想凭一己之力助清玄神君飞升,命他们前来护佑宗门弟子,镇守无虚宗。
他们找到众位长老开始收拾残局,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眼某处的天穹,直到今日的第九道雷声响起,他们这才心安。
然而,这心安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游云山顶的层层雷云逐渐向四周扩散,直到化开融入白色的云烟之中。
整个无虚宗的人都望着那儿久久不言。
雷云、天劫、天道之眼,统统消失不见——这场天劫终是以失败告终。
相传,当人、妖、魔之中有人飞升入神时,雷云散开,天穹泛起白光,会有金色的霞光将飞升之人笼罩其中,意为神者。
此刻雷云却散了,天空由阴转晴,一时间,浮现出一幅落日黄昏图。
从始至终,未见霞光。
黎白夙看着天边的这一幕,唇畔浮出一抹讥笑,“妹妹,不如猜猜,你的师兄是死是活?”
沈晚棠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师兄即便是历劫失败,肉身也能扛得住天雷,天雷非天罚,师兄怎么会因此丧命?
黎白夙有些失望,没能看见沈晚棠情绪失控,哭喊求饶的模样。
太过于冷静了,冷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人一样。
她占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份杀人无数,她统统不为所动。
这种感觉叫黎白夙心底难安,甚至厌恶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人掌控于手,步步算计的感觉……
脚尖忽地一转,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她抬眸看向灵峡峰。
随着她的靠近,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今夜满月,皎白的冷月缓缓升起,照亮人间的一切,也将少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让她无所遁形。
她站定在一处院门外。
果然猜得不错,无行神君是不会让沈卿言在此时涉险的,历劫失败的他只能回到灵峡峰养伤。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
少女身上的棠花清香好似穿透墙壁,钻入门窗,将床榻之上的青年团团围住,经久不散,萦绕于全身,使得他沉入梦魇难以挣脱。
床榻上陷入梦魇的青年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由棠木所刻的木偶人,力气大到指尖泛白,虎口处紧紧掐住木偶人的脖颈,一点点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