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或许,沈卿言也不知道答案,他答不上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至少此刻,他忘记了心是如何因师妹而跳动的,只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头的悲戚与冰寒的麻木。
  “沈卿言,你真是无药可救!”
  无行神君气极,猛地将鞭子摔给重须长老。
  无行神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对沈晚棠是不是动了情!”
  听着师父的质问,心头的悲意无限放大,他静默片刻,缓缓阖上眼于师父身前叩首,一字一句答:“弟子,不知。”
  此话一出,无行神君垂眸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不知……
  以他的性子,一句不知,便已是答案。
  于沈卿言自己而言或许是不知,可这话于他而言,便是默认,他对沈晚棠动了情。
  不知何时起,沈卿言喜欢上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妹,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曾发觉。
  也许从一开始,自他捡到他们二人起,他们的心性便是如此。
  他们的心性都是一样的,沈卿言从来没有比沈晚棠好上多少,他们只有一个比一个偏激、极端。
  这种人往往,都会走向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沈晚棠是第一个。
  接下来的第二个……
  他看了沈卿言最后一眼,收回视线,从沈卿言身侧离开,丢下一句——
  “褪去上衣,罚十鞭。”
  第138章 餍魔宫(五)
  戒法阁的门被一阵灵力强行打开,映入门外众人眼帘的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从来都清冷孤高的天之骄子,无行神君心中最为得意的爱徒,此时此刻竟然褪去上衣跪于戒法阁。
  而他的面前是无数灵位,周身是无数的灯盏。
  议论声陡然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内门弟子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清玄神君这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无行神君行此重罚?”
  “难不成,沈晚棠根本没死?”
  无行神君自台阶上走了下来,面色冷沉,全程不作任何解释。
  “唉。”重须长老拿着鞭子有些难以下手,可宗主之令不可违,“清玄神君,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不禁摇摇头。
  当众行刑已是重罚,更遑论是鞭笞神魂的笞魂鞭,此鞭下去,三鞭便能损人魂魄,何况是十鞭。
  再者,当初在云华殿时,沈卿言就已经代沈晚棠受过三鞭,方才宗主一气之下又打了他五鞭……
  这一次,宗主是真的动怒了,他若不认错,谁也救不了他。
  “长老,弟子甘愿受罚,行刑吧。”
  沈卿言目不斜视,望着高台上的灵牌,仿若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没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时不带着厌恶,仿佛他的存在只会玷污这宗祠,令整个宗门蒙羞。
  “清玄神君,得罪了。”
  重须长老绕至他的身后,手腕挥动长鞭。
  狠狠的一鞭如同染了血水,打上去,瞬间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有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重须长老他……”
  “这种惩罚,无行神君叫清玄神君今后颜面何存?”身旁有弟子忍不住出声。
  宗门弟子不知为何,重须长老却清楚无行神君为何要这样罚他,因为沈卿言不止是对不起师门,他对不起的还有他自己,以及整个无虚宗的弟子!
  “啪——”
  第三鞭落在沈卿言鞭痕交错的背脊。
  从始至终,他都不卑不亢,即便是疼痛难忍也不曾弯下脊背,只是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向外溢散。
  他生生咽下喉中涌上的血气,除了能清晰地感知到神魂和□□的痛,除此之外便是意识的混沌。
  漆黑的眸中不知何时暗沉一片,戾气横生,充斥着怨,以及一丝晦暗难明的恨意。
  可怨恨之下,还有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是,他怨师妹,也恨师妹。
  可他更痛恨的,是自己……
  他怨她的欺骗、背叛、利用,怨她的虚情假意,怨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也怨恨她不在意自己,怨恨她可以将他们的曾经亲手抹去,怨恨她可以轻易提剑指向他的心门命脉。
  可他更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痛恨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嗔痴欲。
  他痛恨自己如今也变得这样道貌岸然、虚伪堕落,明知师妹杀了这么多人,该死,明知她利用自己,让自己背上人命,更是几番试探明白她只想杀他……
  可他就是……舍不得杀她……
  师妹……
  何时起,竟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和师妹,又是何时起,变成了这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是第几鞭重重落在脊背的伤上,一鞭一鞭,几乎入骨,可他因心底的痛早已对肉.体的痛麻木无觉,只能感觉到思绪千丝万缕,缠绕成结,死死困住他,令他再也无法从心魔中走出。
  第八鞭落下时,他再也无法支撑,神魂在那一瞬间几欲散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形剧烈晃动,掌心撑地,狠狠扎进地上的镜面碎片。
  镜中依稀倒映出师妹的青色身影。
  他攥紧手,碎片深陷血肉,意图亲手粉碎镜中的一切……
  “第几鞭了?”门外弟子忽然开口。
  “十鞭。”
  紫秋长老的声音落下的同时,戒法阁内的青年合上衣裳掩盖后背的一片狼藉,强行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沈卿言身上的雪衣已经被点点染红,血珠顺着指尖下落,再不复从前,仿若从高台狠狠摔落,摔进泥潭,狼狈不堪。
  他身子发着颤,缓缓起身,呼吸沉重,步子踉跄,停在原地,阖上双眼压□□内的不适。
  “十鞭笞魂鞭,宗主当真不怕把清玄神君打死了……”紫秋长老忍不住皱紧眉头,忧心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十鞭下去,他的神魂如何了。”
  “长老,什么神魂啊?”有弟子不懂笞魂鞭其中的玄妙,便开口询问。
  紫秋长老反应过来,环顾四周的诸位弟子,扬声道:“都散了吧,还不去练剑!”
  “再不走的,抄心法十遍!”
  “哎哎哎别啊长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一众弟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口中还偶尔流出几句关于沈卿言的流言。
  “……紫秋长老。”沈卿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缓缓行了个道礼,语气温和,透出些许的虚弱。
  紫秋长老于心不忍,递给他一瓶自己攒了几十年的九品还命丹,“快服下,笞魂鞭不似寻常鞭子,有的人十鞭下去便能魂飞魄散,也就是你能扛十鞭。”
  “多谢……”沈卿言接过丹药,不再过多言语,从她身旁走过。
  蓦然间,紫秋长老的神色一顿,猛然回头看向沈卿言的背影,眼中狐疑。
  奇了怪了,她竟然有那么一瞬,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魔气,而且眉宇间尽是阴郁戾气。
  沈卿言如此厌魔之人,又怎么会入魔?
  难道……看错了?
  她眯着眼仔细用灵力探寻一遍,当下沈卿言正是虚弱之际,她细微的举动也无法引起他的觉察。
  果然是她多虑了,沈卿言体内怎么会生出魔气。
  “紫秋,看什么?”重须长老手收了长鞭来到她身后。
  紫秋长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
  “两个?还有谁?”
  还有谁?
  紫秋长老的脑海中浮现出沈晚棠的身影,别人不知,可她最是清楚沈晚棠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只是,邪修也好,餍魔也罢,人各有命。
  “清玄神君去太清池了,我还得去向无行神君复命。”见她不语,重须长老说完大步离开,转眼又消失在了此地。
  紫秋长老摇摇头,复什么命,还不是无行神君心软,想立刻得知沈卿言的伤势如何。
  十鞭,的确是重罚,一般人必定神魂都要被打散,可若是沈卿言,便无大碍,最多是神魂轻微受损,虽然神魂受损是不可逆转的,可只是轻微损伤,宗主费心替他养上几年几十年便可恢复如初。
  太清池一旁的寝屋内,窗门紧闭,血色浓重,竟惹得山中鸟兽落于屋顶嗅着香甜的血气。
  沈卿言浑身疲惫,狼狈地坐在床畔,后背的伤抵着床,浑然不顾身上的血衣,任由血珠顺着手臂,自指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上。
  他的黑眸中一片死沉,薄唇紧绷,仿若一具行尸走肉,一道失魂落魄的游魂。
  良久之后,他的眼珠微动,看向自己的手,丝丝缕缕的灵气正逐渐向外溢散,甚至还有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如烟如雾地抽离体外……
  他却如同置身事外般,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眸中、心底便如一潭寒冰死水。
  只道——
  师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死寂阒然的屋内,忽然响起青年似悲似笑的自嘲声,极其微弱的动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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