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而在自己家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小姑娘的尸体倒在肮脏的血泥地里,她穿着残破的青衣,身体冰冷僵硬,死了很久……
  他把人抱在怀里,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阿欢的尸体并不完整,后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划烂露骨,一只胳膊被扯断,脖颈上是青紫的掐痕。
  再往上,那张脸……他几乎辨认不出这是谁。
  一双手隐隐发软,剧烈颤抖着,抱着她,却哪里也不敢碰,生怕弄疼了她,也怕一碰就碎……
  “看样子,应是被魔兽伤的,又被黎玉昭掐死抽走了魂魄。”年轻道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家人都不在了……你天赋不错,要不要跟我们回无虚宗?”
  沈卿言仿若没听见,麻木地背着阿欢的尸体开始寻找爹娘的尸身。
  “唉,这该死的餍魔,真是丧心病狂坏事做尽,就该让他们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小道长看着他走远,摇了摇头。
  最后,他找了整整三天,在不同的血地里找到他们尸身,将他们一同葬在了一片竹林中。
  他亲手以血为他们刻下墓碑。
  第159章 道心(四)
  刺眼的天光透过窗打进屋,在床上留下一片光影,其中一缕光照在青衣女子的脸上,她眼睫一颤,缓缓抬眸。
  入眼的是师兄那张清隽如玉的脸,近距离的接触下,彼此的呼吸缠绕交织,她往后退开,却发现额头滚烫。
  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与怨恨一并涌入脑海中。
  回想起这些画面,她微微怔住,瞬间被拉回昨夜做的那个梦中——
  印象最深的是女孩脸上的笑容、遍地的残肢尸体,以及他怀中如人偶娃娃一样破碎的阿欢。
  她看向师兄平和的睡颜,一时难以回神。
  她记得,师兄找到他们的尸体后,在一片竹林里用石头刻了一块墓碑,墓碑上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可每一道划痕都充满了恨与痛。
  血肉模糊的手将手里的石头染红,鲜血一点一点跟着刻进墓碑,将墓碑上的字染成血红。
  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像是永远发泄不尽他的恨。
  沈晚棠如今才知道,原来师兄这样执拗的性子不是在无虚宗生出来的,而是自幼便生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他性格的缺陷。
  初见时,她以为他温暖和善,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善人。
  可是梦境中的他,永远被关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如同牢笼,等待着别人的探望,在长达十年的牢笼里,他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表面上依旧如常,可只有无人在家的时候他自己知道,他的想法到底有多阴暗。
  他大概也想过杀人吧?
  她记得梦境中,师兄透过缝隙看见外面那些兴高采烈的村民时是怎样的心境,也记得他的母亲一次次让他等待时他的心境。
  或许师兄想的更多的其实是——
  杀了那些村民,他就可以自由了……
  这也是她的想法,若是妨碍了她,她只会想杀了对方。
  若师兄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他亲手埋葬至亲至爱时,该有多么痛恨餍魔呢?
  思绪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前世。
  她终于明白了师兄为什么会突然被黎白夙激怒,不是因为听见她说自己杀了多少人,造下多少杀孽。
  而是因为黎白夙说,回阴村的魂魄是她吞噬的,里面便有他至亲至爱的魂魄,那是他一生夙愿的开始,亦是执念之初。
  前世回阴村只出过一次事。
  十六年前,五岁的她被黎玉昭扔在了榱城梨花桥上,后面的一些事大概与李没有关她不太记得,只记得她也是在回阴村。
  记忆里,她六岁时,在回阴村被黎白夙找了过来,黎白夙从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折腾她,那一次,也本是想像从前一样对她。
  可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给黎玉昭传了个信,后来的事便是,黎玉昭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更快地破境开始在回阴村肆意杀人抽取魂魄。
  也就是那天,回阴村血流成河,引来了无虚宗的无行神君等人。
  再后来,是重伤的黎玉昭将吸食太多魂魄还未来得及“消化”即将爆体的黎白夙放进她的体内。
  大概那时,也只有她这具还是凡人的身体才能让黎白夙躲过一劫。
  这一切说来也巧,偏偏那时她在回阴村,偏偏黎白夙来寻她,又偏偏,回阴村是个恶魂村,这对黎白夙来说就是个饕餮盛宴,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要?
  可她一时间吸收不了全部,只能求助黎玉昭。
  这么说来,师兄对她的怨恨她大概也明白了许多。
  因为她是餍魔,师兄又如何不恨?
  想到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片刻,随后缓缓靠了过去,将额头贴上去,闭上眼。
  她想再看看当年还发生了些什么。
  可紧接着,疯狂涌入脑海的却是一个穿着青裙笑容明媚的少女,亲眼在师兄的怨恨中看见自己的脸,她猛地抽神惊出一身冷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师兄的怨恨于她有利,可偏偏一旦看见他的怨恨与自己有关,她就只想抽身,极为抗拒,想立刻把这个人推远,离自己越远越好。
  她神色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师兄,然后翻身把一旁的糕点拿来放在了枕边,掰了一块放嘴里。
  口中漫开甜,她方才的心绪才算彻底冷静下来,淡声开口:“师兄,你不是问我那个梦吗,想知道什么?”
  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而且眼下黎白夙也不在体内,她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若是说故事,她说不好。
  沈卿言早已醒来,此时听见她的声音缓缓抬眸,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回忆起那些一段接一段的记忆,很混乱,有时也很模糊。
  但其他的都可以不重要,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沈晚棠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身后那不容忽视的视线。
  沈卿言动了动唇,嗓音低哑,声音轻而淡,“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他问得很模糊,没有针对性,可听语气,他分明更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伤害过她,但他不敢那样问。
  沈晚棠的手里还剩下半块海棠花糕没吃完,她知道这是师兄亲手做的,听见他的话后手上动作一停。
  师兄显然是知道了才会这样问……
  可他,却还要亲口问她。
  “有。”
  她的语气冷淡而平静。
  只这简单的一个字便仿佛说尽了一切,沈卿言不欲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并不接受这个答案。
  沈晚棠还等着他继续追问下去,问完她就可以离开了,却突然,身后响起轻微的声音。
  师兄半撑着身子将她压在身下,手腕被他摁住,一双晦暗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里面仿佛正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即将将人吞噬。
  “撒谎。”
  沈晚棠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听他的话瞬间怔住。
  望着她认真而清澈的明眸,沈卿言的眼神越来越沉,攥着她的力道也逐渐加重,语气更是如同寒冰:“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就是真……”
  “真”字刚发半个音,男人突然吻了下来,夺走她的呼吸,带着惩罚性地轻咬她的唇瓣,几乎让她难以发声。
  这个吻全然是为了让她无法开口,沈晚棠连换气都没法进行,只觉得呼吸窒息,用力挣扎起来,想要和他说个清楚尽早摆脱离开这里,可越是挣扎身上的人越是失控。
  手里的半块海棠花糕落在床上,她发了狠,咬了他一口,血味与疼痛在他口中蔓延开。
  沈晚棠得了空,急促喘了口气,试图一句话说清,“沈卿言你杀……啊!”
  口中一痛,舌尖突然被人咬了一口。
  “撒谎,我不信。”沈卿言的动作越发狠厉粗暴起来,脑海中那根紧绷着的弦不知在何时突然崩断,情绪决堤一般将他吞噬。
  动作缠绵亲密,声音却如寒冰。
  “我不信。”
  一遍一遍,他在心底无数次重复,也不知是要说服谁。
  ……
  距离沈卿言离开无虚宗已有一个多月。
  这期间,无行神君一直派人找他,得到的答案是,他既不在魔域,也不在凡间。
  而且一日前,有消息传回来,万戮城的沈晚棠也突然不见了踪迹……
  一想到这里,无行神君冷哼一声,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桌案。
  他还想问沈卿言最后一句话,若他杀得了沈晚棠,此生成神便还有希望,若杀不了就只能由他这个做师父的亲自去,到时沈卿言会如何他也管不了!
  沈晚棠杀了无虚宗这么多名弟子,迟早都是要有个交代。
  可眼下倒好,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待在一处,把他这个当师父的抛之脑后。
  他们一人一魔,除了魔域和凡间又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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