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没不信,”谢林川应道:“如果真的怀疑,历城早来找你了。”
  “你哪是没怀疑,”柳婆婆不领情:“不过是怕找不到证据便打草惊蛇罢了。”
  “哎,这话就生分了,”谢林川笑了笑:“我还没说谢谢呢,这么一大桌吃的,想必很费功夫。”
  “哪是给你的?”柳婆婆道:“都是给你媳妇准备的,你小子不许吃。”
  “他吃的少,我不吃,该浪费了。”谢林川看着一桌子鸡鸭鱼肉,顿了顿:“这一桌子得花费不少……怎么不早说,要吃什么要做什么,我应该先买了送过来。”
  柳婆婆摸摸怀里黄狗:“我有钱。”
  谢林川无奈:“我知道——那您也得给我们个机会献爱心不是。”
  “我有钱,”柳婆婆重复了一遍,这次咬了重音,接着说:“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老人略过他,看向木生:“阿婆好久没做饭了。饭菜还合口味吗?”
  木生吞掉嘴里的食物,连忙答:“饭菜合口味,谢谢阿婆。”
  “几岁啦?”柳婆婆接着问。
  木生答:“三十了。”
  “三十了?”老人一愣:“……不像啊,这长相,说是二八我也信。”
  谢林川插了句:“他本来就长得显年轻。”
  柳婆婆点点头,来回仔细看了一圈,只觉眼前这孩子漂亮是漂亮,可太瘦弱了,便又道:“要好好吃饭啊。”
  谢林川扒了口饭,头也没抬地也跟着答:“他不好好吃——您说说他,他不喜欢吃饭,他只喜欢喝水。”
  柳婆婆啧道:“我问人家呢?怎么老有你。”
  又对木生:“多喝水也是好的,你们年轻人,爱喝水对身体好,去火,不容易生病。就是太瘦了,爱瘦可不好啊,回头我炖点猪脚给你们送过去。”
  “您可别,”谢林川连忙道:“……他不爱吃肉。您不是会做芋泥红薯吗?那个他喜欢吃,他喜欢甜的。”
  柳婆婆愣了愣:“是吗?”
  木生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嗯”一声。
  “那我回头做——吃甜的好,爱吃甜的人有福气。”
  柳婆婆说完,起身去厨房翻了一圈,找到一瓶没有开过封的可乐,倒了一杯给木生。
  可乐是甜的。
  老人瞧见青年白的几乎没有人色的手背,不经意隔着袖口再次轻轻触了下。
  木生察觉了什么,没有开口。
  老太太神色微微一顿,瞟了一旁埋头吃饭的谢林川一眼。
  她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倒是让木生错愕一秒,很快地眨了下眼。
  谢林川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柳婆婆没理男人,眼神多少带着些怜惜地望着木生,又问:“你们两个大男人,孩子又打算怎么要?”
  这回木生是真没明白了。
  谢林川则是真的呛到了,拿过老人给木生倒的那杯可乐来喝了两口。
  “小川是个能结婚的人,虽然活得有点长,但你可以放心,”
  柳婆婆盯着木生,语重心长地说:“从阿婆认识他开始,他从没有结过婚,也没搞过什么不三不四的男女关系。”
  “小谢是个好人,你和他过,是会越过越美的。”
  “干嘛啊,你别逼他,”谢林川打断她,莫名其妙地笑着道:“生催也不是这么生催的办法。”
  “催怎么了?”柳婆婆呲了他一句:“你欢喜人家,不趁人家年轻的时候连忙把事办了,还要等着迟了后悔去不成。”
  木生一震,望着老人混浊的眼珠。
  柳如是同样望着他。
  青年身上的病色难掩。她停顿片刻,接着道:“我老婆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过晚辈成亲,我说这样:今日你们在我这里当过家家,吃了饭拜个天地,权当给我老婆子过个眼瘾。小朋友,你可愿意?”
  这么突然?谢林川愣了愣,下意识看木生。
  结婚自是愿意的。谢林川心道:本就是要等木生身体好些了就结。
  可这么胡来,别给他刚和好的媳妇吓跑了。
  想着,便想要开口阻拦,道:“哪这么急……”
  不等说完,却听木生居然应了句:“好。”
  .
  一餐饭吃到尾声,便见柳婆婆从里屋又寻了两支红烛来,用火柴点上。
  屋正当供着神位,却没有塑像,只是空空的一个神座。
  木生想要问什么,谢林川将他耳边发抚到耳后,摇了摇头。
  柳如是端着一块红布走出来。
  那是一块缝制精美的盖头,价值不菲的苏锦,红的发亮,每个角里外都绣了一对鸳鸯,正当中暗纹涌动,倒衬得着卖废品的破屋子也贵气了些。
  木生多看了两眼,柳婆婆便拿过来,解释道:“……这是当年给我孙女缝的盖头。”
  “当年家里穷,她要出嫁,我知道家里没法儿给她买套好嫁衣,我就想,嫁衣做不起,盖头总能做个顶好的。”
  柳婆婆将那盖头张开,端到两个晚辈面前:“……当年九冈山之战,我朝有一个很厉害的藏巳将军,人们都说,这藏巳将军很厉害,所到之处鬼神退散,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金线做的,拿到的人会得将军庇佑。”
  “我便侥幸去他行军的官道捡,”柳如是道:“竟果真有金线落在路上。”
  柳婆婆将那暗纹放入光下,红布之上,古老的神兽跃入眼前。
  木生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他摸着那料子,指腹下金丝线如隐隐发烫。
  谢林川敏锐地察觉到:“怎么了?”
  木生喃喃的,声音很小:“……不吉利的。”
  “……藏巳将军最后身死,”木生望着老人:“尸身献祭给九冈山以镇亡魂,被切断四肢连续曝晒三日才断了气。留这个,他怕是没法保佑您。”
  柳如是闻言笑了笑,依然将红布给了他,却道:“但九冈山谁不知道,他是英雄;九冈山一战亡魂千千万,这些年来却平安顺遂,鬼神莫近,吉利不吉利自在人心。”
  木生没答。谢林川在一旁瞧着他,眼神暗了暗,也没有搭话。
  几百年前的藏巳将军,木生谈起他,语气却像是旧相识。
  “藏巳我见过,当年最后一程,是我送他走的。”谢林川思索片刻,轻轻搂住青年肩头:“……不过你若不喜欢,不戴便是。这里没有别人。”
  木生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你……记得藏巳?”
  “当然。”谢林川莫名其妙,以为他还不清楚自己不老不死这事,便解释道:“我这人不生不灭,只是记忆断断续续,连不成模样。九冈山大战时我刚好旅居于此,见过藏巳,也是在这里遇见的婆婆。”
  “也有几百年?”柳婆婆道,又看了眼木生,对谢林川疑惑道:“怎么连这些你都没告诉人家,还说什么连理夫妻,我看是你小子没安好心。”
  “我哪有,”谢林川冤枉:“前几天他身体不好,一直没来得及……况且他早知道了,只是没说过我来过平关,没人问,我干嘛老放在嘴边提?”
  “你记得多少?”木生却很紧张地忽然问:“他样貌几何声音高低……都有印象吗?”
  谢林川微微一怔。
  木生在发抖,不明显,只有袖口微微颤动。
  谢林川不知道他怎么了,皱起眉,实话道:“……我记得很少。”
  “什么样子、什么声音,都不记得了。”
  木生看上去很慌张,谢林川去摸他的手,摸到一片冰凉。
  “我只记得最后是我一剑给了他解脱。”他握住了::“怎么,你很在意这个人?”
  当时出山时,青年仿佛对九冈山一役颇有了解,虽然当时木生解释说是因为当年帮自己翻译过卷宗,但那只是一面之辞。
  卷宗里不会写藏巳,藏巳的死被所有人掩盖着,当年驰骋疆场的大将军,献祭给他付出一切的战场,记在史书,却只有未曾提及姓名的寥寥数语。
  这结局当然很不吉利。
  只是对被他守护的百姓来说恰恰相反。
  “不,我……”木生仰起头,他的手心浮了一层汗,谢林川摸着打滑,更捏得紧了些。
  木生咬了咬唇,只道:“……没什么。”
  谢林川更摸不着头脑了。
  木生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食尸鬼说的对,他没时间了,这的确是他最好的机会。
  柳婆婆帮他拿了那只盖头。
  “没用过的东西,干净的。”柳如是一直观察着二人神色。怕新娘子心里介意,又解释道:“拜堂要盖盖头,不喜欢这个,婆婆还有别的。”
  “要戴。”木生连忙道:“劳烦了。”
  柳婆婆将那盖头轻轻覆到木生的头上,注意没有碰到木生身上任何一寸皮肤。
  满院的狗忽然都不叫了。屋里只点着蜡烛,暖色的光从门内洒出去。
  木生这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同样很亮,暖与冷在门口//交界,肃杀的月光仿佛也被红烛安静的香气挡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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