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苛丑冷冷道:“没用的东西。”
  小曰者忧伤地仰头望天,突然觉得鬼生好难啊,他夹在不省心的主人和他主人养的恶鬼中间,没有一点鬼权。
  但好在苛丑回来了,小曰者就可以放心地坐在凉茶摊继续喝甘衡的凉茶了,有那恶鬼在,甘衡不会有事的。
  虚无境内,甘衡只觉得自己好似飘在水里晃荡,那种轻微被摇来摇去的飘荡感,再加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实在是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感觉就像是尚未出生,还待在母亲的体内一样,如同幼儿新生。
  朦胧间,有人唤他:“大人怎么就在这睡呢?”
  甘衡迷茫地睁开眼。
  这一眼,便让甘衡震住了,他不由地伸出手,那暮色倾垂之下,天上的星辰恍若可摘,明明近在咫尺,却是远在无边浩瀚。
  一旁方才唤他的人轻笑:“很美吧,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甘衡这才回过神,往一旁看去。
  很奇怪,天上隔得那么远的星辰都那样清晰,眼前这人倒是看不分明了,他穿着一身繁复的服饰,明明款式就是简单的便装,但甘衡用他为数不多对金钱的感知,觉得这一身衣服肯定价格不凡,眼前这人非富即贵,还有可能又富又贵。
  那人又道:“才几杯酒下去你就醉了?”
  甘衡闻言低头,地上当真散落着一地的酒瓶子。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凉凉的夜风在两人之间穿过。
  过了片刻,那人仿佛叹息地问了一句:“可有占卜到什么?”
  甘衡下意识地抬头,满天繁星在天幕之上纵横交错,勾勒出一片生机,但闪烁黯淡间却也夹杂着淡淡的死气。
  生死,从来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甘衡听到一个清冷无情的声音回道:“占星,占的至始至终都只是成算,结果如何是人注定的……”
  这声音好似从自己身体内发出来的,却又好似并非出自甘衡之口。
  对方轻笑一声,这声轻笑里就包含了太多意思了,试探以及不动声色的危险,他说:“所以说人心是占卜不到的,对么?”
  他说完也不待回答,走到了围栏的边缘,这儿应当很高,风也很大,夜风将他的长发吹起,衣服也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突然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甘衡都怕这人一个想不明白就从上头栽了下去。
  他转过身来,面向甘衡,指着高楼之下道:“你瞧啊,这底下跪拜着的人,也不知道跪的到底是谁,他们这般恭敬,冲着你一口一个‘大人’,你若是不占出点什么来,如何对得起他们的虔诚呢?”
  甘衡还是看不清这人的脸,只觉得这话里话外没有他所谓的恭敬,全是讽刺和恶意。
  甘衡想再说点什么,可脚下突然一空,那万丈高楼,他竟是要直直地坠了下去,掉落下去的最后一眼,他看到高楼底下尽是跪拜叩首之人,密密麻麻,如同蚂蚁。
  他们伸出无数双手,好似托举又好似要将他拉入深渊。
  所有人哀切、低鸣、悲声唤道:“大人……大人……大人……”
  甘衡来不及挣扎,整个人犹如被捂住嘴溺进水里,喘不上来气……
  他猛地睁开眼,好嘛,还真是被沉在了水里,这里头一股刺鼻的酒味,这是拿酒坛子腌猪肉呢?
  甘衡这一遭当真是把酒喝服了,若不是进驿站之前,他提前就做好准备吃下了解酒药,恐怕这一时半会还在罐子里泡着,只是这药效也太慢了,他都不知道在这酒里到底被泡了多久。
  他伸手触到罐壁,蓄了些力道,结阵一拳直接将罐子破开。
  “哇!”甘衡扑出去,撑着破碎的罐子就开始猛吐,那架势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先前喝进去的酒水,一滴不落地全都吐了,还夹带着他今儿吃的早饭和先前在凉茶摊上喝的凉茶。
  他吐完还有点庆幸,还好没有吃苛丑的米糕,不然全浪费了。
  甘衡缓了半天这才直起身子来,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嫌弃得眼睛都快跟鼻子皱到了一起,酒味和自己吐出来的馊味混在一起,说实话还不如混着牛粪的泥巴味,至少那玩意味道还挺自然纯正的……
  他突然一惊,连忙去掏自己的衣服口袋,“坏了坏了!”
  他废老劲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截软趴趴的烟花棒样式的东西,甘衡欲哭无泪地伸手,想着说看能不能扶起来再挣扎一把,结果没想到手刚碰上去,这软趴趴的一截瞬间就成了散装的……彻底没救了。
  “靠……”甘衡无言以对。
  这玩意是焰灵,专门跟人联络,一次性的,原本是甘衡到了奉先城,点着这玩意,荀樾便能知道他在奉先何处了。
  可现如今这玩意是废了,甘衡长叹了口气,到时去了奉先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屋子里全都是罐子,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个个封得都很严实。
  甘衡皱眉,他走过去将密封的罐子揭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不出甘衡所料,那清冽醇厚的酒水里当真泡着一具面容清俊的男尸!
  他不信邪又揭了好几个,每一罐里面都有!
  甘衡拧着眉,缓了好半天劲才骂道:“真他大爷的是,东西路南北拐——走邪道了!”
  第31章 三大碗(四)
  这他三舅二大爷的,修的是哪门子道?搁这拿人泡酒呢?简直是比邪修还邪修!
  甘衡恨恨地咬牙,只恨不得把这连同那幕后的人都一把火烧了。
  这时,外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甘衡一惊,连忙躲在了罐子之后,细细听那声音,来的应该是有两人,其间还夹杂着铃铛声响,应当是有驿站里的那名蒙面女子。
  先说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银环啊银环,你知道方才我让你留意的那人是什么来头么?”
  女人摇摇头,身上佩饰叮当作响,“银环不知。”
  男人哼笑一声,“你当然不知,你才活了多少岁,连本官的零头都够不上,这三百年来可就出了这么一位大人,上天入地绝无仅有。”
  他说到这隐隐带了些很微妙的恨意:“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确实就是高贵,是那些蝼蚁们再怎么往上爬也爬不到的高度。”
  银环垂着眼,恭恭敬敬地不敢再吭声。
  男人背着手一路从门外走进来,嘴里还哼着曲子,“长路漫,月光凉;秦淮河,苍野茫……”他似乎心情又好起来,唱着唱着越发高兴,曲子里甚至夹杂着藏不住的笑音,最后索性不唱了,他按捺不住地想要同人分享这份欣喜。
  可眼下能同他分享的也就只有在场的银环了。
  他声音都兴奋得在抖,他说:“三百年一个轮回,本官怎么也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竟会让本官捡到!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我曾经见着他都得是俯首叩拜的!”
  他说着又连忙摇摇头,有些神经质地否定自己:“不不不……应该是说……本官曾经压根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一字一句,崇敬和恶意诡异地交织。
  他压抑着自己的兴奋,手却抖得更厉害了,他压低声音轻声道:“想不到竟有一天……会让他落到本官的手里…”
  甘衡被这人话里的阴寒森冷吓了一激灵,心里暗暗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这恶鬼缠上了,还真是倒血霉。
  那人:“有了他,本官还愁什么?他那一身血肉根骨,可都是上好的东西……”他说着瘆人地笑起来,喉间发出诡异的摩擦声,像骨骼相磨,“本官定要扒皮抽骨,连着那血肉一滴一毫也不能浪费了。”
  甘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玩意还规划得挺好的,什么都算计上了。
  “银环,哪罐装的是那位大人?”
  蒙面女子便引着他一路走过去。
  甘衡趴在罐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也想知道“那位要被扒皮抽骨的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后他看着看着就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两人一路走到了那个被破开的罐子面前。
  银环看到破碎的罐子被惊了一跳,“明明装罐之前还好好的……这人……”后面的话,没敢再说下去,她害怕地觑了男人一眼,她将如此重要的人弄丢了,害怕他迁怒。
  却不想男人低沉地笑起来,就连笑声都像是在喉管里漏风一样,带着破音,“丢了倒好,若他真是老老实实就这样泡在罐子里死了,本官倒是怀疑是不是那位大人了。”
  甘衡先前还好奇得不行,现在整个人都有点发麻了。
  不是,这人说的谁?他?甘衡?捉鬼都只学了个半吊子、这辈子没孩子并且注定穷苦一辈子的甘衡?
  他承认自己的血肉对鬼是有点吸引力,但是这人说的这些他可就不承认了啊!这简直就是造谣!搁这给寡妇造黄谣呢!
  突然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动着眼珠子瞥了甘衡躲着的罐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