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鹤山道人袖着手,“你们不是要去奉先城么?不要再插手吴昌的事,明日我派人护送你们离开。”
  甘衡:“可是道人,你现如今还年纪轻轻的,但丹丘道长已经三百多岁了,比起死去,更可怕的是衰老的身体以及一日不如一日的精气神,你这样替他续着命,可是他想要的?”
  鹤山道人看着甘衡:“那又如何呢?”而后意味深长道:“他至少还是自己的身体。”
  甘衡微微一愣,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夜里看到的“鬼上身”的一幕,他皱着眉戒备道:“你到底是谁?”
  鹤山道人从供奉的桌台上拿起牌位,缓缓地摩擦过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字,“三百年前的晏朝,道家只有一脉,我同丹丘子是师傅唯二的内门弟子,我炼丹,他修术,‘道’本就是奇妙而又难以琢磨的,我原以为我修行已经算高了,却不想我那遇事软弱、凡事只会躲在我身后的师弟却比我还先习得‘道法’的奥秘……”
  他说着笑了笑,“说不嫉妒是假的,我天生要强,却于修道一事上总归是没有天赋的,可比起嫉妒,更我感到的是怨恨和不甘!”
  鹤山道人周身的气息完全变了,先前至少还人模人样的,这会子已经浑身彻底散发出鬼气,“我护了十几年的小师弟,他一朝得道,他的人生还有数十个数百个十年,我只不过是他那么长的人生里很短暂的一部分……我得留在他身边啊……我得永远留在他身边护着他……”
  字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甘衡大概猜到眼前这附身在鹤山身上的人是谁,他在丹丘子的记忆里见过。
  甘衡转头就看到苛丑听得若有所思,连忙弹了他耳朵一下,“不该学的别瞎学。”
  鹤山道人此刻已经完全撕下最后一层伪装了,“现如今这样不是正好么?我陪着他,他也离不得我……”
  整个长生殿里阴气弥漫,现如今这还算哪门子的通天道,已经完完全全鬼气通天了。
  “道长若还是这样执迷不悟的话,那我也只能……”甘衡叹息一声,朝苛丑招了招手:“去。”
  苛丑应声而上,两股阴气交织在了一起。
  甘衡“啧啧”感叹,别的不说,这鬼倒是越来越好用了。
  通天的阴气交缠,整个长生殿里都阴沉得厉害,阴风阵阵,似有万鬼哭嚎,一旁挂着的经幡也鼓动翻飞,周遭温度骤降。
  甘衡被阴风迷了眼,压根就看不清眼前的状况,他只得裹紧了衣服。
  等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苛丑正要把恶鬼从鹤山的身体里扯出来。
  “鹤山”却突然笑了,他被苛丑掐着脖子,艰难道:“咳咳……你若是将我扯出来……这小道人也活不了……”
  甘衡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喊了一句:“苛丑!先别动!”
  鹤山道人便笑得越加放肆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占用的这具身体?是这小道人他自己请鬼上的身啊……说起来,他到也确实像我……他于炼丹制药上没有天分,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哈哈哈,也正是如此才成全了我啊……”
  甘衡冷冷地看着他,“你同丹丘道长相处的这十几年的缘分本就是借来的,你应当自足了,若不你整出来这些,想必也是能好好陪他养老善终的,只可惜……”
  他抽出骨鞭,鞭子在空气中抖出声响。
  “只可惜你冥顽不宁,不知悔改,拿世人来求‘道’,实在是容不得你。”
  第42章 长生观(九)
  骨鞭直直刺入“鹤山”额前,甘衡咬破指尖,画了一道招魂符。
  血落到骨鞭上,它瞬间就激动得颤动起来,灵气乍现,
  “魂归。”甘衡瞳孔里倒映着幽幽鬼火,仿佛从他眼中开了炼狱之门,在无数恶鬼中,搜寻那真正的鹤山道人。
  “鹤山”瞳孔紧缩,痛苦地猛烈挣扎起来,苛丑伸手将他摁住。
  就在这时,周遭突然亮起来。
  甘衡一惊,画符的手顿住了,他仰头一看,只见浓黑的夜色像是被什么擦亮了,明晃晃的太阳照射下来,长生殿里所有的景色都跟着褪去。
  直至变作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甘衡神情微动,这儿他先前在丹丘子的梦里见过。
  他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甘衡他们,正在往地上扔杯茭。
  月牙似的杯茭被掷在地上,磕碰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甘衡收起骨鞭,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没有做声,他还摸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可惜了。”这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是哭茭。”
  甘衡对于占卜一事不太了解,但听这个“哭”字,也大概明白占卜到的不是什么好结果。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满面笑意地瞧着甘衡,这人正是年轻的丹丘子。
  甘衡微怔,一时间辨不清这人到底是梦境内还是梦境外。
  “小施主,贫道观里的人便交由贫道处置吧。”丹丘子说着一抬手,鹤山便瞬移到了他的身边。
  甘衡却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道长,人可以交给你处置,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大张旗鼓地在观里修建通天道、筑长生殿,供奉的到底是谁,道长当真不知道么?”
  丹丘子望向甘衡,目光沉静柔和,这明明是个尖锐到有几分冒犯的问题,他却泰然地对上了甘衡的目光。
  “若说全然不知,肯定是假的。”丹丘子垂眼看着昏睡过去仍旧还死死地皱着眉头的“鹤山”,他伸手一点,逢春生的灵便从鹤山身体里被引了出来,“但未曾想过……会是他。”
  逢春生这人生得有几分戾气,因为他眉骨和颧骨都很高耸,一双眼睛也是锐利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阴沉,丹丘子幼年的时候也觉得这人可怕,心气高,还很少说话,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他不开心。
  现如今闭着眼睛,也会叫人觉得他在生什么气一样。
  可只有丹丘子知道,他的这位师兄是最好拿捏不过的人,他哭一下、卖一下惨,他的好师兄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他最记得那日师傅同逢春生叮嘱,告诫他:“切不可自以为是。”
  逢春生当时顺从应下,只以为师傅叮嘱的是他于炼丹上的造诣。
  但丹丘子悟性何其之高,他一点就通,明明白白师傅这话指的是逢春生待自己。
  切不可自以为是,被自己所思所想迷了眼。眼前人不是心中人,心中人未必像眼前人。
  只可惜逢春生三百年了,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
  丹丘子一挥袖,便同逢春生的灵一起在原地消失了,“小施主,让贫道同他最后再道个别吧……”
  话音一落,这大殿里便只剩下了甘衡和苛丑,以及躺在地上的鹤山道人。
  甘衡和苛丑面面相觑。
  苛丑蹭过来,“甘衡,我们也做点什么吧。”
  甘衡莫名奇妙:“做什么?”
  苛丑垂着眼笑,伸出手去勾甘衡的腰带,“先前从那供桌里爬出来,你不是说我俩要做点什么么?”
  他还拉着甘衡的腰带一晃一晃的。
  甘衡不为所动,可恶这艳鬼勾人的招数实在是熟练。
  却不想苛丑拉着他的腰带把他往怀里一带,闷声笑着将人抱紧了,“好夫子,你教教我,你同我在供桌底下要做的是哪种事?”
  甘衡瞬间面红耳赤,脑袋顶都要冒烟了,他恼羞成怒地挣扎,“我教你个二舅姥爷的蛋蛋!!”
  可恶,这艳鬼实在是手段了得!!!
  …………
  疼,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裂开的疼。
  鼻尖还萦绕着很熟悉的香气。
  逢春生微微睁眼,他望着熟悉的琉璃顶,一时间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便躺在床上没有动。
  “春生!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逢春生这才眉眼微动,朝身边看过去。
  丹丘子正笑意盈盈地瞧着他,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副场景。
  “我……这是怎么了?”逢春生略微失神,这熟悉的一幕却让他觉得最不真实。
  丹丘子袖着手摇头晃脑冲他道:“那么热的天你还在丹炉房里呢,上进也不是这么个上进法,人都热晕过去了,还好被我及时发现了。”
  逢春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或者是喉间实在是干涩,他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丹丘子。
  丹丘子便笑了,“怎么了师兄?这一觉醒来跟不认识我了似的,怎么这样盯着我瞧?”
  逢春生摇摇头,“就是突然觉得丹丘子好像长大了。”
  丹丘子身形一僵,他从床边站起身来,束好的发就跟流水似的一下子就滑下来,他苦着脸道:“师兄……我连发都还束不好呢……”
  逢春生细长的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嘴上却训道:“呵,就这还师傅教得最好的小徒弟呢?我看啊,就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