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祁俨扶着门框,一时间喉间有些酸涩,他哑着嗓子下意识喊了一句:“银姨?”
无人回应。
祁俨垂下眼,他也知道注定是无人回应的。
“殿下站在这干嘛?”突然有个女声问道。
祁俨一惊,抬眼望去便对上了银环笑意盈盈的脸,是完好无缺不需要戴面纱的一张脸。
银环冲他笑了笑,“别站在这里,快进去吧,奴婢给你洗的葡萄都还没吃吧?”
祁俨眼神惶惶,心神都仿佛还没回体,就愣愣地跟着她又进了书房。
银环转身看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怔愣模样,便笑着问道:“殿下今儿是怎么了?”
祁俨深吸了口气,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和银环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他摇摇头,“无事。”
“奴婢是过来跟殿下说一声,一会奴婢要出宫探亲,殿下找不到奴婢,可千万不要哭鼻子。”
祁俨想朝她笑一笑,但脸上笑容有几分苦涩。
他小时候其实不爱哭,但一看到银环眼泪就啪嗒掉下来,银环笑他眼泪水认人,只有认准了她才会往下掉。
可能真如银环说的那样,自从银环走后,祁俨当真就再也没哭过,一滴眼泪都不曾落出来。
他眼看着银环要走了,连忙一把将她拉住,祁俨心想,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是不是就能自私一点?
“银环,你不要去,你留下来。”祁俨直直地看着她,“陪着朕。”
祁俨这话里带着命令的意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用上了“朕”这个称谓,是不容他人抗拒的命令。
银环也怔住了,但她依旧顺从:“是,殿下。”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最初,在这个宁静祥和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气,他同银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起,银环忙她手中的活,有时是女红、有时是绘画,祁俨看书习字,一偏头就会同银环对上视线,她便总是笑着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这梦就好像是偷来的,让他同银环多过了一段当初只道是寻常的日子,现如今却都是奢求。
祁俨看着窗外永不西沉的太阳,轻声同银环开口,“银环,朕要走了,这里不是朕要待的地方。”
“殿下已经决定好了的事,就放手去做吧。”银环温柔道。
祁俨一听到这话,只觉得那眼泪水携着哽咽已经到了他喉咙处,银环这般真实,叫他如何再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境?
银环却只是催促他:“殿下,去做吧。”
祁俨站起身,背对着银环朝门口走去,他梗着喉咙,说不出来一句话,更是不敢回身同她告别,他怕自己一转身,便舍不得离开这了。
他这眼泪水当真是认人,现在含在他眼眶里欲掉不掉。
祁俨一步从书房中踏出去,周遭瞬间便从白日变成了黑夜,他暗自松了口气,自以为自己已经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了。
他眼前正有一扇没有合拢的门,祁俨想都没想就推开了它。
然后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冷汗直冒。
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那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白墙之上活生生钉着一个女人,女人身上和那四周的白墙全都是溅开的血液,有人拿着骨头不顾女人死活地捅进她嘴里,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不论她怎么哀嚎痛哭,那些人都要捅进去,仿佛要叫她穿肠破肚,若是她挣扎得很了,便卸了四肢;若是她死咬着闭上嘴,便卸了下巴;再若是她牙关紧咬不松嘴,便一颗一颗敲落了她的牙齿……
祁俨浑身发抖,他明明是不想看的,却脖子僵硬移不开分毫。
那墙上的女人披散着头发,一片血色朦胧里同他对上视线,正是银环那张脸。
有恶鬼在祁俨身后穿行,“桀桀”的笑着告诉他:“不必担心,这女人命贱,无论你怎么折腾她,她都能再次活过来……”
可祁俨分明看到她被捅伤的嘴角两侧全都是撕裂了没有愈合的伤,血淋淋的,那般结痂又再次撕裂的伤口,是断不会复原的,会在她身上打下了一辈子的烙印!
祁俨死死地咬着牙,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那恶鬼还在怂恿他:“你不想同银环回到从前么?你现在转身回去,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还坐在那书房里等你呢。”
声音极尽蛊惑。
祁俨眼中还含着泪,此刻心境却已经大不同了。
恶鬼再次出声:“转身回去吧,回去的话一切都还有重头再来的可能,银环……”
恶鬼话音还没落,祁俨便凶恶地举起拳头一拳将他打散,那拳头之上明晃晃的还带着符纸。
那是甘衡留给他的。
祁俨狠狠地咬着牙,虚弱至此的他,竟是拼着一口气破了眼前恶瘴:“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做事!!”
第69章 寿辰宴(三)
眼前恶瘴破开,鬼影纷沓而至,恶鬼们扑到祁俨身上啃噬。
“呃!啊!”祁俨同恶鬼纠缠到地上。
他被符纸包住的拳头用力挥舞着,竟是误打误撞锤散了许多恶鬼。
眼看着祁俨要挣脱恶鬼的束缚,就在此时,秦善林阴恻恻地出现了,他整个人都被漆黑的夜色笼罩着,一双眼睛犹如毒蛇,死死地盯着祁俨。
秦善林见那些恶鬼实在是没用,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都制不住,他便猛地伸手,死死地掐住了祁俨的脖子。
“呃……”祁俨被他从地上拎起来,一张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他死命挣扎,却如蜉蝣撼树,怎么都是徒劳。
秦善林眼睛通红,手上下了死劲,“俨儿,叔父再教你最后一件事,成大事者务必要心狠手辣,铲草除根啊。”
他说着掐住祁俨的手指尖都用力到泛白,秦善林没有丝毫心软,他就是抱着必须要祁俨死的态度下的手。
祁俨已经喘不上气了,他细弱的脖子在秦善林手中脆弱不堪,整个人都翻起了白眼。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秦善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仿佛祁俨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被他猛地扔到了地上。
只见秦善林黑着一张脸,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那右手上是明晃晃的一个血牙印!
竟是祁俨背后那颗瘤子咬了秦善林一口!
秦善林恼怒不已:“你背后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祁俨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回过来气,他看着秦善林低声笑道:“你不知道么?秦善林,我背后这东西可是你亲手丢掉的。”
秦善林闻言面色越发古怪,“找死。”
他伸手准备将祁俨拖过来,打算尽快了结了他,却不想刚凑过去,一道雪白锐利的光便直直刺进了他身体里。
祁俨猛烈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秦善林,眼神中全是凶狠之色,他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到发抖。
秦善林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那喜庆的华服上赫然已经渗出了深色的血渍,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常年养在深宫的小皇帝,是会如此凶狠难训,此时此刻竟还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
祁俨咬牙,眸中都带着血色:“秦善林,今日要死便一起死,朕断然不会放过你!”
秦善林被这样的祁俨怵到,他也是才明白过来,祁俨压根就不是能够被驯养的狗,他就是一匹血性的狼,哪怕是身负痼疾,哪怕是被自己逼到此种境地,他也要同自己殊死一搏!
“我倒是小看你了!”秦善林忍着伤痛,乍然暴起,他将祁俨摁倒在地上。
那匕首在两人争斗中在地上甩出很远,发出清脆的声响,直至滑到了一双蓝面白底的纹鹤靴前。
只是争斗的两人压根就无暇顾及其他,谁也没注意到在场出现了第三个人……
承乾殿外,甘衡和苛丑也在苦苦同翰林他们搏斗。
面对这打不死的翰林和银环,苛丑还能支撑,他倒是没有多艰难。
甘衡这边情况就很糟糕了,他负了伤不说,此刻已经同翰林他们周旋已久了,骨鞭实在是喝了他太多血了,那原本还是骨白色的一条鞭子,此时竟已经泛起了粉色!
苛丑皱着眉,实在是担忧,“甘衡,你还能撑住么?”
甘衡抬了一下手,示意问题不大,“只是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苛丑往前一步将甘衡挡住,“你走,我来拖住他们。”
甘衡好笑,“苛丑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凡事要智取,眼下她银环就相当于一个‘生阵’,哪怕就算没有传说中的‘阵眼’,但我们也还是要试试,只有破了银环体内生骨的循环,那么此阵也就破了,我若当真走了,留你在这活活被他们耗死么?”
甘衡直接将骨鞭插入了自己被洞穿的伤口处。
苛丑大惊:“甘衡!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甘衡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只是想试试,看我这‘神仙骨’能不能破了这‘生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