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稍有不慎,杜家一样会背负谋逆罪名,甚至还会连累到身在远北的杜平沙。
  他不得不应。
  许彦歌离开后,杜铅华立即召来了亲信,命令刺杀于家女的事暂延,他既答应许彦歌不插手,就只能把此事搁置,不能再让中宫生辰夜横生出别的枝节,若亦亲王事成,远北无非换一位主子来护,该得的照样得,且那亦亲王还与长公主有杀母之仇,又是户部楚谦之的女婿,杜家能得的好处太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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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燕姒穿戴好衣袍,又用膏药涂了浮肿的眼睛,人看上去较昨夜精神不少。
  泯静给她端来热粥,她就着小菜过早,泯静在一旁端详她一阵,说:姑娘眼睛还是有些肿。
  燕姒浑不在意道:昨夜没睡好。
  泯静心想,哪里是没睡好,分明是昨夜哭的。
  但今日她家姑娘脸上再找不到一丝愁容,仿佛昨夜那个为情所困的不是这位御前代笔女官似的。泯静便觉着不好再提,乖乖住了嘴。
  燕姒用完早膳,站起身时,忽感眼前一黑,而后眼皮直跳。
  姑娘?泯静扶住她,急道:哪里不适?
  燕姒的手把在泯静胳膊上,摇摇头说:没什么,大抵是昨夜睡得太晚,你去把我提神的香囊拿过来,再过一会儿,陛下就该下朝去勤政殿了,我需得赶在他之前去。
  泯静大惊:姑娘还要去犯险?!
  燕姒道:无妨,能有一刻便是一刻,早日拿到那封密信,就多一份筹码,我怕殿下快回来了,陛下届时不愿放我们走,还会用此信胁迫殿下。
  她虽然嘴上说着看不清唐绮待她的心意,身体力行的,却仍要暗中帮唐绮一把。泯静一想到此处,不免心头发酸。
  姑娘务必要小心。泯静道:纵使您不知殿下心意如何,也该当知道,娘子,老侯爷,六小姐他们,都紧着您的安危呢。
  燕姒莞尔一笑,拍拍泯静的手: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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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宫生辰就在眼前,坤宁宫上上下下配合着酒醋面局和御膳房操持当夜的晚宴,里外进出的人,从破晓一直忙到黄昏。
  周巧本不爱铺张,这次席面却事事过心,因着要同唐亦联手,她万事便谨慎许多。许彦歌下朝之后就偷偷过来了,等在偏厅大半日,才将看完膳单的周巧等到。
  帘子一掀起来,周巧就匆匆忙忙走到许彦歌跟前,有些紧张地说:亦亲王那里,确定没有问题么?
  自然。许彦歌拉着周巧坐下,娘娘放心,臣都安排妥了,明晚金羽卫不会插手,曹大德的膳食也给了料,保管他不能在皇帝近前久伴,亦亲王亲自递酒,只要这杯酒喝下去,此事便算成了!
  周巧单手捂着心口说:我心里慌得不行,还有锦衣卫呢,王路远并不好应付。
  不要紧。许彦歌温声说:这些臣都帮娘娘提前想到了,亦亲王已暗通刑部尚书连易,擒了神机营新任总督邹军的儿子,届时锦衣卫只要一动,神机营自然会抵御王路远!
  周巧闻言稍微舒展了眉。
  许彦歌见天色已晚,便说:臣该出宫了。
  一想明日就将成大事,周巧还是觉得心中惶恐,拉着许彦歌的袖,不舍得放人走。
  她眼神尤其可怜,许彦歌一看,立时领会了她的意思,但事到临头,她们必须慎之又慎,许彦歌与周巧对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周巧的脸颊。
  窗外晚霞绚丽,许彦歌眸中浸着霞光,她对着周巧吐气如兰,道:娘娘,不论成败,臣与您同在。
  周巧听后,眼眶逐渐湿润,她偏头在许彦歌柔软的掌心蹭了蹭。
  又过去半晌,许彦歌听见她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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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府书房。
  席间的茶已经凉了大半,楚老太身着金丝绣万福袍子,坐在正中间,手上做着邀姿,对右座来客道:姑娘请。
  许彦歌方才已经将来意说明,见楚老太此举,便知晓楚家默允了她所求,叠手道:多谢老夫人。
  两厢事定,亦亲王又得一大助力。
  亦亲王作为楚家女婿,原本就是成兴帝在世时为唐亦寻的自保法子,得楚府嫡千金为妻,可保唐亦在朝中安然立足,当初不论是唐峻登位或唐绮称帝,他们都要碍于独掌户部银库大权的楚家。
  更不用说,楚老太和楚夫人护犊心切,暗害柳栖雁之后,内阁首辅的位子空置,权力分散下,就算是督察院老院首连同其他言官,也对户部行事再难鞭策。
  两个月以前,督察院查到楚家头上,楚老太当机立断,篡改了楚谦之的命令,以至于边南筹备军械补给一事足足拖了七日之久,朝中引起一波沸议,唐绮设在督察院的亲信焦头烂额,只能暂时将那桩案子搁置。
  楚老太本意是为楚可心出口恶气,这口恶气也的确让于家失去了一大臂助,以柳阁老为首的老臣乱成一盘散沙,帝师一去,也让唐峻不得不再防备于氏一门,说到底,延误七日,也没让现下捏着国库财权的唐峻吐出半个子儿,说不得是当皇帝的,有意在敲打于家和唐绮。
  做下这么大的案子,手上沾了重臣的命,楚老太只能一心扶持唐亦,以图将来楚氏家族长盛不衰。
  这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所以许彦歌此行是有十足把握的。
  但她没料到,这茶才吃了一口,突然有人踹门而入。
  冷风扫来浮尘,楚谦之身上官袍都未曾换,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母亲糊涂!
  当堂一声痛喝,众人只见一直以来孝顺畏妻、性子温吞的户部尚书大人,整张脸因愤懑涨得通红。
  楚夫人本是陪坐,见状立即从左边圈椅上站了起来,冷声道:贵客在此,你怎能如此失礼?!
  楚谦之进门后就快步上前,直接走到楚老太跟前,气得脸红了又白。
  他在未几前听见书房内的谈话,将将知道接连几桩事情的真相,此刻反而怒急失声。
  楚老太板着脸,眉宇皱动:谦之,你都听到了?
  一字不漏!楚谦之胸膛起伏不定,他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母亲当知!若没有先帝知遇之恩,儿子苦心经营数十载,焉能有楚家今日荣耀?!官场如战场,蝇营狗苟、尔虞我诈、当面笑脸背后刀子不计其数,难道靠先父那寒门出身迂腐愚钝来光耀门楣吗?!
  堂中顿时一寂。
  楚老太被这一直以来最是恭顺的儿子当堂斥问,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面色铁青道:你、你怎么如此,如此诋毁你先父?!
  楚谦之站直道:儿子受母亲和先父生养教诲,虽不算学识渊博,学的无非经世济民,但到底也知晓何为正人君子,先帝对楚家有大恩,儿子又是为人臣,自当枕戈待旦,竭力尽忠,可母亲您!您竟为了一己私欲,谋害内阁首辅在先,延误军械补给在后,您让儿子,有何颜面再为朝臣?!
  愚忠!楚老太被楚谦之激怒,指着他大声训斥道:你咆哮于此,又将我这个生母至于何地?!老妇行事自有老妇的道理!
  楚谦之不认:手中沾铜臭,不过庸俗人!是儿子不明白!儿子想问母亲一句,食君之禄,取之于民,谋人性命,弃保家卫国的儿女们不顾,弃边南百姓的性命不顾,是何道理?!
  边南丢就丢了!景贼还敢跨过陵江不成?!楚老太狞笑道:你且来说,就算先帝在位,大力扶持寒门,那又如何了?平昌伯爵府一家满门问斩,宠妃罗萱一朝被弃如敝履,世家勋贵欺我寒门是只拿得动笔杆子的酸夫子,楚家光宗耀祖了么?唐峻登基后,可有把楚家放在眼里过?杜平沙进都来要钱,长公主带着鹭州守备军和辽东于家军在边南打仗,向椋都要军饷要补给,唐峻哪次不是铁了心来掏空户部?!你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一坐多年,我楚家可是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何比千古留名?!母亲简直糊涂至极!今日今日楚谦之泪眼迷蒙,哽咽着再也无法将后边的话说清。
  楚老太仍旧端坐在堂上,双眼紧盯着这个从来不曾忤逆过她的儿子。
  今日,你当如何?
  楚谦之愤然拂袖,转身欲走。
  楚夫人嫁进楚家这么些年,从糟糠之妻做到大官夫人,哪里见过这母子二人有过一次*红脸,更不必说,眼下已到翻了脸互相怒喝向对的地步,她早已惊得不敢动,一看楚谦之撞破许彦歌前来密谋,登时如惊弓之鸟,起身要追。
  楚老太忽地将手中拐杖奋力跺地,毫不犹豫道:来人呐!把这忤逆不孝的竖子给老妇拿下!
  书房外刹那间冲出数十名身强体壮的家仆,楚谦之面对这些楚老太养了多年的亲信,几乎可以说是以卵击石,但他眼神坚定,是一步也没有打算退回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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