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成兴帝隔空伸出干瘦的手:时到今日,父皇想问你一句,是想走帝王之路,还是甘为一代辅政贤臣?
  而后出现的人,是她日思夜想的妻。
  响水郡的大雪无端扑进她的心中,灵动的凤目看过无数次就成为执念再也挥之不去。
  那个身影娇小单薄很是难将养,火舌化作其身上艳丽嫁衣的红。
  她看到她妻抿紧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们对她笑,又在翻滚的热浪里匆匆消弭,仿佛从未在她命里经过,惊鸿一瞥,昙花一现,最后全被滔天火势吞没,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半寸。
  不!
  唐绮猛地睁开眼睛,背后钻心蚀骨的痛楚随之牵发。
  嘶
  她不敢轻举妄动,忽然瞳孔骤缩,垂眸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殿下?
  唐绮急道:我的荷包呢?!
  杨依依见她眼中清明,探手试了唐绮额上温度,随即展眉大松一口气。
  可算退了热。您手背烧焦了,郎中要为您治伤,将荷包扒了出来,您拽得那么紧,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枕下。她说着扭头,吩咐丫鬟道:去请郎中,再通报其他人过来。
  丫鬟大喜过望连忙跑了出去。
  唐绮动不了,在枕下抓出荷包握着,方才的心神不宁得到缓和,思绪慢慢回拢。
  鹭城的大火烧红半边天,坍塌的废墟里暗藏通道,是白屿提前挖出来的,从主街广场石碑下直达城外北郊,为她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尽管大家都认为,不必非得大帅涉险。
  景军破城时,唐绮仍旧留到最后,如此才让季充中了圈套。
  她犹记当时被白屿背出地道,随后陷入昏迷,在之后这些日子里,身上的伤势好得慢,高烧反复持续不退,只在神智不清的依稀间,偶尔听到过熟悉又沉重的谈话声,以此判定自己真的获救了。
  此刻她嗓子干燥冒火,清醒了,便哑声问:这是哪儿?我躺了多久?
  杨依依拿着冰水里浸过的湿帕子,坐到床边,替唐绮擦拭后背伤口。
  殿下躺了有十日,中途短暂醒来过,或是久睡不记得了,您伤得实在太重,我们不敢把您安置得太远,这里是临金。
  临金郡,鹭州七郡之一,离鹭城最近。
  唐亦咬牙抽气,双手回折,垫在锁骨之下,歪头看向杨依依。
  鹭城
  杨依依嫣然一笑:殿下放心,百姓都没事,虽说城毁了,但景军元气大伤,值得。
  白屿呢?
  事发当时他被你护着,自然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直很愧疚,近日越发寡言少语了。
  思及此事,唐绮道:他已做得很好了。
  话刚说到这里,门口呼啦来了一群人。
  项一典和崔漫云,以及吊着半个胳膊的白屿,还有一副生面孔,唐绮不认识,只见众人簇拥着女郎中进屋,吵吵嚷嚷地来到榻边,争着关切唐绮的伤势。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让女郎中频频皱眉,忍无可忍地道:贵人刚醒,不得喧闹。
  这边人立时静了,隔着半落的帘子,看不见唐绮背上的大片灼伤,只静若寒蝉等郎中把脉。
  过了一会儿,郎中收回手,舒眉对杨依依道:幸有姑娘精心照料,贵人的伤已无大碍,只待烧伤连续清创直至愈合,饮食尤其要注意,以清淡
  唐绮听到无大碍就有些趴不住,盯着郎中,问:我何时能起身?
  不想,郎中很是诧异。
  您急什么?先前被重物撞击,内伤外伤差点要您的命,内伤刚调养好些,大片的烧伤却并不容轻慢,要想起身,至少还需八、九日。若再因穿衣或行走,引发伤处感染,势必又会高热不退!
  在唐绮昏睡的这些天里,就算是短暂的醒转也是浑浑噩噩,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没有清晰的认知,她只挂碍那场大火前,椋都谍网天字处传回的密函内容,不免心急如焚。
  大哥中毒,阿姒入狱。
  不论是哪个消息,都很糟。
  她必须尽快将鹭城之事了结,立即返回椋都!
  八、九日太久。
  郎中啪地合上药箱,不快道:您以为在下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把内伤调理好,又日日来为这血肉模糊的后背清创,是那般容易的?久也得等着!
  唐绮身侧都是近臣,无不为令所从。
  可她说不过郎中,眼神逐渐黯淡。
  杨依依见状,立即将话峰引向别处。说:先听郎中的吧,这儿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定夺。
  唐绮颓废叹气,只得顺从。
  等女郎中新拟了药方,定了酉时来清创,被丫鬟送出门,众人复又重新围拢。
  一直站在崔漫云身后的中年男子跨出两步,抱手对唐绮见了礼。
  这是振东伯的二公子,此次辽东援军主将。杨依依从旁道:于进小将军随同林霜姑娘去安置百姓和流民,还没回来,二公子在临金等您醒转洽谈鹭城要务。
  振东伯的二公子单名一个坤字,是于徵的父亲,从于家来算,唐绮要尊称一声二叔,而此刻两人是以君臣身份谈事。
  唐绮颔首。
  久闻二公子大名。
  于坤直言道:扰殿下静养了,坤深怀歉意,奈何鹭城城防迫在眉睫,季充负伤潜逃,线报传景国王子已经抵达飞霞关,就怕他们或要再战。
  比起大大受挫损失惨重的景军,唐绮更焦心的是椋都。
  她眼珠转了一圈,朝于坤看过去。
  景国王子少不经事,又跟*季充素来不合,翻不起大风浪,来问罪比再掀战事的可能性更高。不过,二公子到多久了?
  于坤伸手比划:七日。
  算算时间,鹭城被烧的消息和辽东援军抵达的消息,前后传回椋都,再等椋都传令过来,怎么也够的。
  辽东援军进驻鹭城,之所以没有命令重设城防,只能说明,身为摄政王的唐亦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给鹭州。
  唐绮思忖须臾,便道:边南守备军所剩不多了,短期之内招募重组没那么快,鹭城城防,全权交由二公子,放手去做就是。
  于坤先前拿不定主意是因椋都没调令过来,辽东军进驻鹭城,干涉政要和军务都有越俎代庖、窥视鹭州的嫌疑。
  哪怕事出从权,他素来行事稳妥,也不敢贸然动作,苦挨到唐绮醒转,得了长公主的授意,这才忙不迭下去安排起来。
  于坤前脚一走,后脚崔漫云和白屿就开始禀报公务。
  崔漫云先说:殿下先前神志不清,我等又怕延误要事,擅作主张,让于进将军负责往七郡奔走,安置救济鹭城百姓,林姑娘与他同行,尚未归来。
  白屿补充道:明尧副将带着人马去开辟了鹭城周遭避火地段,阻止了火势的蔓延,属下让军匠造有水车浇灭余火,但是城中屋舍楼阁损毁很严重,重建颇要费些事,咱们缺钱。
  唐绮静静听着,中途没有插话。
  白屿说到这里就没继续往后说了,瞥眼偷瞄着床边人。
  那湿帕子挨到反复渗血珠子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痛感一股股叠加,唐绮咬着牙,侧眸凝视杨依依。
  后者不为所动,不急不缓道:边南和椋都连番出事,季充不惜对三万士兵用麻痹蛊,是有人要置殿下于死地。
  唐绮道:所以?
  所以属下让于坤将军呈送军报回都,还将殿下的软剑一并交了,谎称您葬身火海,以观椋都的态度。很妙的是,摄政王非但没有派人来探此事的虚实,反而诏告天下,将在不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杨依依收了帕子,起身跪在床前。
  唐绮对她这样的安排并未评说,而是木然道:知晓了。
  这是杨依依的提议,由唐绮身边还剩下的人一同做的决定,崔漫云和白屿不想杨依依独自罪责,双双跟着跪下去。
  崔漫云说:殿下的处境太过危险,臣等不得不隐瞒住行踪,周遭都是您的亲卫队,除却我等,绝没有外人,以保殿下周全,还请您恕罪。
  起来吧。唐绮说完沉默少顷,须臾后,眸光一转,去收拾行装,即刻出发返回椋都。
  殿下!白屿惊道,此去凶险万分!何况您身上的伤还没大好,如何能受得住长途奔波?!
  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议。
  唐绮赶走了一屋子的人,勉力动了动胳膊和腿。
  躺太久,四肢酸乏。
  她静望窗外和风旭日,出了许久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