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眼底的痛色又以雷霆之速化开、聚拢,聚在心口,那是奚国和亲公主在鹭城城墙下挨过的一箭,钻心的痛
  燕姒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汤药的苦味,她痛得想要大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角的泪是真切的,珠落玉盘连绵不绝。
  唐绮更慌,见她露出恐惧之色,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你的亲人也在这里,三爷爷,三爷爷!您快过来看看阿姒,她一直在哭
  一直背榻而立的铠甲在这连声低沉的惊唤里,忽然震了震。
  于爵爷见惯太多生离死别,不说心若磐石,至少是铁骨铮铮,天下大势已定,兄长死因已查明,仇报了,却累得长房仅剩的小女儿满身伤痕,他在满室药味里苦苦熬三日,直到此刻,终于绷不住霎时红了眼眶,待扁嘴快速将泪花子憋回去,他才转身快步走到榻边。
  姒儿,我是三爷爷
  于茂半蹲下身,手都不敢伸出去碰缠着纱布脆弱不堪的小孙女儿。
  燕姒听得见他们说话,眼珠转动间,就看到了那张同于延霆神似的脸,她愣了须臾,随后蓦地沙哑哭喊出了声。
  爷爷爷爷啊
  那哭喊声传出帷幕,经明和殿富丽堂皇直冲出三千玉阶冷透热血,在亢长千步道上,都能听到雏鹰失巢痛彻心扉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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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进到椋都那天,于茂要的答案在明和殿里得以呈现,鹭城之战弃城而逃的知府撞墙自尽,长公主的冤屈大白天下,言官先前的疑窦顿解,诸侯心中再无顾虑,内外呼声一致,唐绮适才下令不日择选良辰吉时登基称帝。
  这个不日来得快,唐绮没像唐亦那样大肆筹备,只说国遇危难还需喘息吩咐了一切从简,连登基大典要用的一应服饰配物都让二十四衙门两日赶制出来。
  除了女帝所需,另就是新后所需。
  辽东势大,唐绮要让她的平妻接替周巧的位置统管内庭。
  朝臣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杨昭听到消息,当即盛装前往明和殿,要见女儿。
  王路远和项一典立在明和殿前左右两侧,相互交换了眼神,双双侧首没加以阻拦。
  这位不久也要被加封成太后了。
  人家母女两个的事儿,旁人插不上嘴,再说他们绮殿下根本也不是顾及规矩的性子,妻子重伤都能安置在上朝的大殿里多日,何况眼下是母妃来见。
  杨昭由云绣搀扶着跨步进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先叠手对唐绮见了礼。
  拜见储君。
  唐绮坐在龙椅左侧,双手抓了膝头,而后微微一笑。
  母妃怎么来了?
  杨昭的目光穿过金碧辉煌,与唐绮短暂四目相接,而后她扫视朝臣,看向武将首列的振东伯于茂。
  她说:长公主之妻于姒,在摄政王谋逆案中受了重伤,如今还没有大好,但殿下登基的时日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进小将军从边南来,飞霞关外是何情形不必本宫来提醒,依本宫之见,立后仪式,暂不与登基大典同日举行为妙。
  唐国不似景国,没有完全杜绝后宫干政的陈规,但朝堂上的事情,本不该由后妃指点迷津,杨昭在朝中并无任何实权。
  朝臣们先是窃窃私语一通,后是不停用余光瞄向振东伯,就想看看于爵爷作出何种反应。
  于茂仔细听完了杨昭所说的话,抱着袖伫立不动。
  他反正是在小孙女醒来那日深夜,就已经同唐绮摊过牌了。唐绮能坐上帝位的确没怎么依靠于家,这门亲事当初却是唐绮自己费尽心思求来的,他有言在先,唐绮称帝后可以设男妃以延绵皇室子嗣,而于家女必须是皇后不二人选,于家女为皇后一日,辽东向椋都俯首一日,他和于延霆一样是粗人,比于延霆还要不好相与,雀奔山脉跑惯了的猎鹰,是不会管皇室那些条条框框规规矩矩的。早前于徵便同于茂在家书里提到过,唐绮曾自个儿写过一封和离书,要是唐绮做不到永不相负,眼下唐国刚受重创,辽东自然不会乱来,但他要接人回辽东,唐绮也拦他不住。
  于茂的幕僚肚子里有几斤墨,此事倒是先料中了,果不其然,唐绮对他那小孙女有情有义,杨昭却要先为自己的女儿所筹谋。
  聪明人说聪明话,于茂自诩不够聪明,只会直说敞亮话,唐绮那夜,诚心实意地应了他。这会儿,他就只管站着看好戏,连个声儿都不漏。
  殿内僵过片刻,龙涎香都快燃完了,唐绮才撑腿站起,笑看着自己的母妃,温和道:儿替内子谢过母妃体恤,先前便已想到这点,内子伤势要痊愈还需静心修养月余,的确不能立即接过后位,所以
  杨昭满身华贵重担,在唐绮温声细语里慢慢松弛了紧绷的神经,面色也好了不少。
  朝臣们不想唐绮转变如此快,且不说辽东军还没走,振东伯就站在这里,他们内心不得不替唐绮捏着一把汗。
  然而,唐绮却口风突变。
  她负手站定,俯视*而下道:仪式不必大张旗鼓,跟登基大典一样从简,在东宫接过皇后玉印,迁往坤宁宫居便是。
  第268章 拜别
  ◎因为,她是女帝的帝妻。◎
  唐绮鲜少违背杨昭的意愿,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制于母妃太长时日,纵使理解杨昭用心良苦,也积累有许多不甘,这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驳回杨昭本意,她心中难得感到一丝畅快,她最终还是做了杨昭不愿意她做的事,成为了杨昭不想她成为的人,她们母女两个,都要学着适应。
  以后,这样的事只会更多。
  杨昭也没有想到,唐绮现在不听她话的本事已经登堂入室,三言两语就巧妙地避开掉她不想让于家女入主中宫的意图,并让她一时再寻不出别的理由来追击。
  唐绮马上就要登基,天子一言九鼎,不管是作为太妃还是作为唐绮的母妃,杨昭都不能再当众薄她颜面,这与杨昭入明和殿前所思唐绮不会薄她颜面如出一辙,后者善用更见青出于蓝。
  杨昭被堵得没了后话,只能强忍着点了头。
  此事落定,二十四衙门连同礼部和太常寺紧锣密鼓忙起来。礼部和太常寺只需将前边唐亦要登基的流程从繁改简,最忙的要数曹大德,按照规制唐绮登基用的冕冠服饰配物全要重做,时间太仓促了。
  尽管仓促,曹大德耗费心力,好在最终赶上了,让属于唐绮的登基大典得以如期举行。
  唐绮登基时,没有改年号,她沿用了唐峻钦定的圆安,在明和殿三千玉阶上没出任何岔子完成登基大典,接受椋都百官和各地州府的朝拜,诸侯观礼,众臣臣服,为唐国拉开了新的序章。
  而彼时,唐绮并不会认为,对于她生命中尤为浓墨重彩的这一日有什么可遗憾的,等她再感有憾,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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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妃没有生你的气?
  燕姒的纱布被拆了,趴在软榻上等唐绮给她换药。
  唐绮仔细着手上的药膏,从罐子里小心翼翼挖出来,边挖边说:她当然气,不过她知道,我与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冰凉的药膏被温热的指尖抹到后背上,燕姒呲牙咧嘴,却没有喊痛。
  疼了吗?唐绮察言观色,歪头看了看人,当即放轻了动作,说:所以,她生着我的气,把自己关在元福宫,只有登基大典那日露了个面,已有半月了。
  燕姒蹭着唐绮的袍角把玩,说:母妃不想让我入主中宫,是因我是女子?
  唐绮慢条斯理涂药膏,闻言也没有作出什么旁的反应,只话家常般继续答燕姒的话,她道:不论是什么因由,你都是我妻,皇后之位断不可能再择旁的不相干的人,就算我母妃有想法,其他大臣有想法,那都没戏,三爷爷可是看着的。
  燕姒没有亲眼得见唐绮的登基大典。
  她是在东宫接的皇后玉印。
  她见过唐绮许多模样,自她从获新生替了荀四,与荀娘子一道被逼入椋都,踏进忠义侯府,出入庙堂高阁中,周旋王孙贵胄之间,她嫁给这个人,陪其斗外戚、抗皇权,一同穿大红喜袍,一起浴血满衣襟。她一直紧绷着,坚持着,若不是这次真的没路了,她太累,才歇了这么久,以至于错过唐绮荣耀加身的那一日。
  她原本也为唐绮的伤疤涂过药,而今却都颠倒了。
  殿内烛灯悠悠,世事瞬息万变。
  她凉凉叹了一口气,有些自嘲地说:可惜我没有见到
  唐绮的心就在此时此刻,因这微弱的一声叹,而感到遗憾。
  自响水郡大雪里初遇小狐狸,二人的命运就转到了一处,萍水相逢她出手相助,就得其良方还了救命之恩,小狐狸在雨夜里拉她一把,她便设连环计解了其婚事之困,婚后百般爱护相濡以沫,她们慢慢懂了彼此,本以为一切都是一场交易互利合作,直到高壁镇截杀,唐绮才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败了,败于亲情和大义,又赢了,赢得一个为她孤身入皇权旋涡的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