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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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呢?楚畅将帷帽往下压了压,对守在一侧的银甲军副将不满,毕竟人木头庄子似的杵着,不愿出去也不愿挪开视线,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摇着燕姒的手腕晃了晃,撒娇般道:姒妹妹,你让他先出去呗,这样你我如何叙旧啊?都不能说说体己话了。
  门窗紧闭,屋中烧了地龙,倒也算不怎么冷,只是光线略微昏暗了些。
  他职责所在,夫人何必同他计较。于进把油灯灯芯剪了一段,用火石点燃,让屋中的光线不再那么昏暗,生字队甩尾巴是好手,任谁也想不到我姐会上这儿来,唐家那些个没良心的已下令海捕,布告上说的是宫中有乱党余孽行刺,你们瞧瞧。
  哎哟还是有个别存了良心的。楚畅摆摆手,笑容有些许尴尬,不然我怎会在此?秋收时那位就休书一封言辞恳切请我回都,那会儿姒妹妹伤还没痊愈,只是我手上生意太忙,一时间难以抽身赴邀,拖到至今,也算在你危难时赶上了。
  畅姐姐,别说她了。燕姒低眸不愿谈及,她接过于进递来的海捕公文,仔细瞧下去,却好像又不得不提,便只能道:她要将我缉拿回宫,又是想软禁我罢,既然逃出来了,咳咳,我是怎么也不会再回去的咳咳咳咳
  怕不是感染了风寒啊,哎哟。
  楚畅一着急,要去拍燕姒的后背,手刚落到她背上,她却若惊弓之鸟,立时弹开了,气氛莫名怪异,楚畅只得折回手,改从袖袋里取了绸帕拿给她。
  她接过去,这番咳嗽如同水呛进了肺管子,一旦开始咳,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捂嘴咳嗽半晌,那洁白的帕子染了脏污,惹得撇眼瞧见的楚畅和于进两人大惊失色。
  这怎会是普通风寒!于进将燕姒手中帕子夺过,脸色煞白道:我这就去找郎中!
  不用了。燕姒拽住他的胳膊,直起腰,眼睛湿漉漉的,哑着嗓子道:这里我不能久留,还是要寻个时机出城,免得牵连了你
  阿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于进是个愣头青,性子是辽东土生土长养出来的直来直去,当即就不高兴了。
  燕姒软声哄他:你乖,你能庇佑阿姐,阿姐心里已很宽慰,听我的去安排,要尽快。
  于进默然,拽着那被血染得猩红的帕子难过地扁了扁嘴。
  楚畅有别的担忧,从旁谨慎道:这不成,还是得寻个郎中来看诊,你又何必急着走,外面风声正紧,此刻要走那是万难,被捉回去的可能性更大,莫不如安心呆个两三日,等看了诊确定无大碍,再从长计议。
  燕姒闭目沉思了片刻,心想以唐绮的性子,回过神要将她捉回去必定要将椋都掀个底朝天,楚畅的话不假,于是便道:行,暂且看过诊缓缓罢,时下已是年节,阿进也不用上朝,便称病不出,闭门锁户,容我想想再从长计议,对了阿进,那人如何了?
  她不急着走,还愿意看诊,于进稍作心安,答她道:在地牢里关押着,先前我去瞧了她一眼,面容尚算年轻却满头的白发,反复说着让阿姐过去见见她,阿姐,这位妇人究竟是何人啊?
  阿姐的一位故人。燕姒皱眉,沉吟后撑着红木桌案起了身,左右也是要见的,便此刻罢。
  第284章 内情
  ◎您信么?唐绮问她。◎
  冷雨被风推搡过来,于进给燕姒新裹上的皮裘被雨抚得表面湿润,雨水浸不透那上等的皮料子,她在内宅走动内里尚且暖和,一进入地牢,阴暗潮湿的环境无孔不入,让她打起寒颤。
  楚畅不便跟随没有同行,于进搀扶住燕姒,走在她身侧。
  燕姒和于进说到底并没有多么熟稔,只因于茂一封接一封的家书从辽东天衢城孜孜不倦往都中传,于进又是个天性纯良且孝顺的孩子,他顾念着自家手足的关系,自然一心扑在燕姒的身上。
  阿姐可还撑得住?他还担忧燕姒的伤,紧张地劝说道:若是冷,便等阿姐瞧过郎中,缓上一缓再来也不迟,降服此人虽说是费了一番周折,可人不已经被我等扣下了么?晚些审她又何妨?
  这地牢不是忠义侯府的地牢,是于进早前私下购置的,按照燕姒的吩咐所建,远没有忠义侯府地牢的规制,狭窄的甬道只能容他姐弟二人并肩通过,相距甚近,燕姒稍有异样,纵使甬道里光线较暗,于进也能马上察觉。
  盖因他不够了解燕姒秉性,更无从知晓燕姒的诸多秘密,她心里埋藏了太多隐晦,又经受了两世为人的磋磨,许多小事能轻巧揭过,稍大的事权衡利弊也能咬牙和血吞,而唯独一桩,是怎么都等不得的。
  甬道不长,凉风习习。
  燕姒今晨被元福宫的死士所擒获吃了点苦头,逃出皇宫又经过一番奔波,借由楚畅的相助得以摆脱追捕到于宅藏身,歇下来后已经没了心思束发,姐弟二人并肩往里走,那风吹动燕姒散落额前的两缕青丝,她不适,抬手将之往耳后勾了勾,脚下步子更快了些,她面上平静,并没有将腿上旧疾复发告诉于进等人。
  无妨,我怕迟则生变,阿进,无需太过担忧我。
  拖着病都要下地牢,还刻不容缓,于进不知道燕姒如此固执的性子是随了谁。
  他只是忍不住想他的这位表姐如此苦命,回到椋都认祖归宗才短短三年,前面的那十七八载都流落在外。
  认回祖宗亲人团聚,换作寻常人家本是喜事,奈何她生在高门大户中。彼时,她是朝廷肱骨重臣大柱国的唯一血脉传承,生母又源自前朝儒学世家荀门,注定要搅进权谋争斗里头去。
  是以,她才堪堪桃李之年,遍尝了颠沛流离之后,又闯进龙潭虎穴,紧接着遭逢家门罹难,已然是教人痛心疾首的心疼,报仇重伤大病未愈,又与托付终身之人离了心,如今还能这般站立于世间,除了心疼之外,还让于进生出钦佩之意。
  因是临时要去收押擒住的人,地牢没来得及仔细从里到外打扫,有鼠窜出于墙角,就从脚边窜过,让燕姒低呼一声,将走神的于进唤醒,立时搂住她,顺嘴便安抚道:阿姐别怕!只是一只鼠。
  于进要将燕姒往怀中揽,燕姒心里不自在,下意识抵触着往旁侧推推他,于进莫名,再看她时,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前头道路扩宽了,他们到了地方。
  银甲军装束破破烂烂分崩离析,入眼是一片凌乱的雪白。
  燕姒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刑架上被锁链捆缚的女人抬起了头。
  徒儿,你总算是来了快替为师松绑,有水么?为师觉着好渴
  如雪般银丝之下,露出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庞失去少女的晶莹饱满,干瘪的肌肤让那火红的双唇显得更加可怖。
  于进只看一眼,心头立即涌出恶寒之感,震惊之余,张大口指着人说:她!她她她!她怎变作如此模样了?!
  阿弟,你让我跟她单独呆一会儿吧。燕姒说。
  于进为难道:能让我留在这儿吗?我堵住耳朵不听,闭上眼睛不看。
  燕姒侧目看着他,轻叹一息。
  他又道:生副将把阿姐的安危交给我了,只守在外头,地牢里没个看守,此人又来自奚地,是个大蛊师,很是危险,我着实不放心。
  燕姒拍拍他还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手背,笃定地道:我不会有事,她不会伤我,你若是不信就不走远,到甬道里等我。
  于进看她这般坚持,再要强留只怕耽误她的事,只好作罢,道了句阿姐当心就转身往甬道去了。
  刑房里除了她们师徒二人,再没有旁的人。
  燕姒将手拢进袖中,眼神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晞看向她,对视之间,双双心头都积蓄着事儿,可谁也没打算先开口说,这般沉默了好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晞约莫是想到了些什么,口中漏出来一声轻笑,而后道:你为何要叛我?为师自认待你不薄,难道师徒之情终究比不过情爱?那唐绮小儿究竟是哪让你下不去手?她害你失尽亲故,背着你包庇你的仇人,将你软禁在深宫,桩桩件件,你竟不怨恨?
  提及这些事,燕姒的手在袖中攥紧,冷言说:我不想再与她纠缠了。
  她平静,晞却激动起来。
  不想纠缠了,你便哐我说对她用引神蛊,让我混在银甲军队伍里看你作戏,还将我骗出皇宫擒拿?!你可知你此举坏了为师大事!
  什么大事?燕姒抓住她的话头,目光直勾勾定在她双眸之间,师父,您究竟为何要害唐绮?您到底有何所图?只要您告诉徒儿,你我师徒之间还能有回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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