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没人了,你快说,怎么此时不能过去?
  随侍先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眼睛透过花窗纸往外瞧,又竖起耳朵仔细辨声,待她确认附近空无一人,这才放下手,指了桌案,让于红英过去坐着。
  千字文早便抄写完,随侍知道这是于红英的托辞,但仍是取了笔墨纸砚,让于红英做做样子。
  于红英在纸上画翠鸟,随侍研磨,墨块擦击石砚台的声音呲呲响起。
  侯爷要将那位放到菡萏院养,娘子不愿,两人争执了几句。奴听娘子近前的大女使说了,娘子大抵是怕惹祸上身,不仅不想留人,还让侯爷将人除之
  于红英手里的狼毫啪嗒落了,洁白的宣纸被一大团墨汁糊得不成样子,她脸上愠怒,不快道:阿娘连阿爹的意思都敢违逆,竟要害人的性命,她怎生如此如此不通情理!
  小姐此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五公子带回来的人,可不是寻常的女使,那是国子监监正荀大人的老来幺女,就是您常唤的那位姐姐啊!她前两日将拜帖递进了府中,清玉院收下了,五公子本是想去安抚一下她,再要商议如何将荀大人从牢中救出,谁知前夜国丧,皇帝宾了,昨日一早,中宫就颁懿旨让三法司判荀大人满门抄斩,幸得彼时她人已出了府邸,这才勉强逃过此劫难。
  我晓得是荀家姐姐!于红英待随侍从新铺好纸,又另择一只笔,重新蘸墨,五哥胆子大,将她扮做女使带入咱们府,蓝萤昨日在我掌心写下已救二字我便明了,和你打探来的恰好能合上。私藏了她,咱们府上也不缺她一口吃食,有什么打紧的?
  随侍愁眉苦脸道:小姐,这可是包庇犯人的勾连大罪啊!一旦被发现了,侯府只怕都难以保全,小娘所思不无道理,是侯爷念着当年受过荀大人的传教之恩,这才冒着杀头的风险容人。此事侯爷与小娘争执后当然是不欢而散,侯爷赶着卯时进宫上朝,便先走了,他前脚刚跨出菡萏院,后脚小娘便命人将那位扣在了院中灶屋,下了死令,不让您接近那边。
  于红英心里不是滋味,怒道:她才刚丧尽亲人怎能将她送到灶屋去?那里烟熏火燎,我平日里都不去!
  随侍哑声。
  于红英笔下的翠鸟画得像只鸭,她想了想,又道:不论如何,阿娘好歹是没将她轰出小院,但是
  但是于严氏已动了杀心!
  糟了!!!于红英大惊,惶恐地扔掉笔,不行!我得速速去请五哥!
  随侍见她又要往外冲,急忙拦人:使不得使不得!您还在禁足呢!侯爷不让你出院子!您若将此事闹大了,走漏了风声,别说保不住那位,就连咱们侯府只怕都要大难临头!
  于红英突然想到自己五岁时养过那只纯白色的波斯猫,因受惊不慎将她的手抓挠出一条皮外伤,于严氏便偷偷将猫处置了,一碗鸩毒强行灌,可怜的小猫立时咽气,就被埋在灶屋后头的枯井那边。
  胃里猛地泛起酸气,叫她险些连早膳都统统呕吐出来,这便实在坐不住了。
  的确是藏了人,藏的的确是被判满门抄斩的荀府人,还是荀大人的血脉,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传扬出去,于严氏为图自保,若真私下将荀家小姐处置掉,等侯爷下朝回府,人死不能复生,至多责骂她几句,但确然全了侯爷还报荀家的恩,因人他已是救过一时,没成御林军刀下亡魂。
  于红英越想越怕,此事不能明目张胆的办,她想去求助清玉院,毕竟荀家姐姐是她五哥带回来的,定也是想救的,可她连菡萏院的院门都出不去。
  她心慌意乱,急得眼泪哗啦啦掉。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
  她抓紧随侍的手,随侍立即拍她背安抚道:小姐有心,可以写一封信,奴让人送去清玉院,但您不能写得太明白
  于红英听得随侍提醒,心下更是一紧,透不过气来。是了,此事关乎满门性命,岂能像平日里央求五哥带她上街看杂耍那般,在信上直白白写荀家姐姐危矣,速来灶房救人?
  若此信落入他人之手,便是将天捅出窟窿的罪证。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强自镇定下来。身子因紧张而发颤,神情却透出誓不罢休的决绝。
  我晓得了,不能写明白,需得像我们小时候玩藏钩打暗号那样,对不对?她看向随侍,寻求确认。
  随侍重重点了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与担忧交织的神色。
  小姐聪慧!只需让五公子知晓您有万分紧急之事,需他速来菡萏院一趟便可。至于何事五公子心细如发,又与您默契,见信必有明断。
  于红英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素笺。
  她提起笔,歪着头,眉头拧成疙瘩,努力思索着该如何下笔。
  直接写阿娘扣了人?不行,太显眼。
  写灶屋新来的女使不好?似乎又不够急切。
  墨汁在笔尖凝聚,险些滴落污了宣纸。
  灶屋,灶屋她猛地想起了去年冬日,她和于颂因不敢去灶屋偷嘴,便偷偷在花园假山后烤红薯,被烟呛得直流泪。
  有了!
  于红英眼眸一亮,笔尖终于落下,字迹因心急而略显潦草。
  五哥钧鉴:妹院中灶屋新得柴湿,烟呛难耐,恐其燎原之势,焚及所爱之锦鸭。心焦如沸,坐立难安。盼兄谅妹禁足而不得亲寻相助,望兄速至。妹英,顿首再拜。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递给随侍看。
  你看这样可好?湿柴指事情不顺,烟呛是说处境难受,恐燎原之势是怕事情闹大,锦鸭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荀家姐姐最爱穿锦鸭浮碧水的裙子来寻我们玩,五哥定能明白的。
  随侍仔细看了,暗叹小姐机变,只低声道:极好,既说了紧急,又未曾直言其事。
  那快叫人去送!阿英脱口而出,到了清玉院莫要声张,直接寻蓝萤,昨日便是她递的消息,她定知晓内情,不会出卖五哥。
  随侍不敢怠慢,将信笺仔细折好,藏在袖中深处,却蹙着眉说:小姐,还需个由头。
  这好办!就说我日前应了要送五哥一方新得的松烟墨,你让人即刻送过去,务必将信交到蓝萤手上!她说着,胡乱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锭用了一半的墨锭,用锦帕包了,塞给随侍。
  随侍将墨锭拿在手上作为遮掩,匆匆出了书房。
  于红英追到门口,扒着门框,只瞧见随侍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一颗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书房外的雨渐渐密了起来,亭下枯草被打磨出沙沙的声响,衬得屋内死一般的寂。
  于红英坐回椅子上,心跳久久不能归宁。
  她一会儿想象着荀家姐姐在阴暗潮湿的灶房里受苦,那害怕无助的模样,一会儿又恐惧于严氏会突然下令,像处置那只白猫一样处置了人。
  不敢再想下去,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千字文》、《女则》,只觉得无比烦闷。
  这湿气很潮,灶屋那边也不知如何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冷风夹着湿气灌入,让她经不住打了个寒噤。远远瞧灶房的方向,只能看到一角低矮的屋檐和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格外凄凉。
  五哥你快些来呀于红英喃喃自语,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一盏茶的功夫,但对于红英来说,却漫长如同熬过了整个隆冬。
  终于,廊下传来了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于红英猛地转身,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进来的是随侍,她面色稍缓,关上门转身来同于红英低语道:小姐,信已让人送去清玉院,您且宽心,五公子定会来的。
  那便好,那便好于红英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
  信是送到了,可五哥何时能来?
  万一他还没到,灶屋那边已经出事了,又该如何?
  等待的煎熬比之前更甚。
  于红英命随侍重新摊开纸笔,假装继续抄写《千字文》,可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墨团重生,全然不似平常。
  她的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院外的每一点动静。
  巡逻府兵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说话声、甚至是风吹过枯荷的呜咽声。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靠近,她惊跳起来跑到门边侧耳倾听,发现只是巡逻的府兵来了又走远,不是清玉院的人到了,又失望地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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