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后来,她发现时书眠发病后,会偷偷抱着碎掉的相框哭泣,一片片拼好书,收好燃尽的灰烬,她还小,觉得奇怪,只知道她要时刻警惕,深夜门外,不知会何时会出没的脚步,她要装作乖顺,才能睡得久一些,养精神,好好读书。
  她要藏好霍姝的佛珠,藏好念念的平安扣。
  她要藏好自己,平平安安长大。
  稳定吃药几年,时书眠病情得到了控制,发病频率降低,每天会下厨做满满一桌饭菜,会接她下晚自习,远远跟在她身后,发现她梦游,晚上守在客厅,护着她,诸如此类。
  大男子主义作祟,时书眠的愧疚和低头,别扭又沉默。
  时知许已经能做饭给自己吃,晚自习回家路上,口袋也时刻备了辣椒水,足以赶跑流氓坏人,梦游就不进入深睡,耳机放上课录音。
  她不需要。
  高考结束那年,时知许离开了这个家,留下高额状元奖励金。
  给时书眠,足以偿还生养之恩。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直到有一年,科研团队刚起步,没有成绩意味着没有投资,时知许掏光了所有积蓄,科研耗资大,支撑不了太久,所有希望压在了一款特效中成药。
  终于到了人体试验,没预算找试药员,时知许亲自上阵,整个团队,但凡体检符合,也都跟了上去,剩下人做后勤保障。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成败在此一举,一群年轻人,都在赌,用命,赌未来。
  实验室改造成了病房,七横八竖躺满了小白鼠,高烧昏迷、肺咳、重复感染后勤保障穿着防护服,一对一照顾。
  时知许的照料员,动作很是生疏,药量都需要求助隔壁床照料员,时知许烧得昏天黑地,一概不知。
  中成药比西药见效慢,半月后,临床试药成功,药异常高效,无毒副作用,且成本低廉,传统药无法企及。
  证明报告宣布的那刻,实验室欢呼雀跃,这些年轻人都知道,这一仗,必定名声大震,时知许也难得开怀笑了,可身边的照料员却倒了下去。
  时隔多年,她这才见到了,时书眠。
  她不记得当时坐在病床前的心情,只记得时书眠醒来,开口第一句话。
  你还我姝儿,是你害了她,你个瘟神
  病房是八人间,住的满满当当,还有其他病人家属,时知许挨了不少怪异目光,指指点点。
  有人说小姑娘摊上这么个疯爸,命苦喽,得照顾他一辈子。
  有人搭话说是啊,不孝顺可得下地狱。
  有人说她没准真带瘟气,看起来像落魄的金贵小姐,说不准她八字凶,连累了家。
  有人不服说她长得好,就是有资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不济傍大款,比普通人好过得多,八字金贵着呢
  话是背着说的,时知许听到了,她只是喂时书眠吃了药,用仅存的饭钱,找了护工照顾,然后离开病房。
  走到医院大门,下了泼天暴雨,时知许凑不出钱买伞。
  大厅人潮汹涌,潮湿闷热,看着瓢泼大雨,时知许忽然发现,她还困在那个家,就像此时,被困在医院大厅。
  还是在意,还是会难过。
  在时书眠幻象里,她还是瘟神,纵使他事后忏悔,甚至可以为了保护女儿去死,心甘情愿。
  只有现实,才能打败幻象。
  那天起,除了念念,时知许也开始寻找当年真相,开始叫他父亲,她别扭地接受,时书眠别扭的低头。
  不孝顺,会下地狱。
  她想去天堂。
  有妈妈,念念也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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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程意(星星眼):哇塞,用上课录音提神,实锤学霸,不愧是我老婆!!
  沈妍(惭愧):用上课录音催眠来着
  精神分裂,一点点刺激,都可能触发敏感的神经。
  在b站看到过精分眼里的世界,真的好压抑,不过有的患者自述,可以和脑子里的小人对话,好像还蛮和谐,总之因人而异,不必妖魔化。
  根据查到的资料,攻击性没有那么高哈,接受治疗,能正常回归社会,与常人无异(高光)
  虽短小,但提前发了,功过相抵吧(天线宝宝鞠躬)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回马灯般,时知许记忆定在注销户口本那天,她得到了时书眠的道歉,亲口道歉,她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是她没有轻松。
  她问自己释怀了吗?释怀了,可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回到最初。
  半响,沈妍终于等到时知许开腔,她以亲历者的角度,极其客观,描述了精神分裂发病的反复无常。
  仅此而已。
  沈妍依旧觉得窒息。
  时知许给了她消化时间,随后说:我不想她看到我疯疯癫癫的模样,不论程意愿不愿意接受我,陪着我,我都不想她陪我。
  不想她忍受我这个疯子,不想在我的喜怒无常,口不择言里,消磨她对我的爱,不想她想起我*
  从时教授,渐渐变成那个疯子。
  时知许想程意提起曾经的爱人,还是会觉得,时教授这个人,其实也算配得上自己。
  沉默良久,沈妍说:还是有治愈可能,希望不小,这次如果真的分开,你怎么办?程意恐怕
  如果我能变回正常人,那时程意也没有另一半,我会立马回来,只为了她,程意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对我做什么,我都甘心。
  如果就此错过,那我再退回来。
  语气冷静,像在学术会议上发言,只是中间有不明显停顿,很短促,像是在留恋。
  墙上复古挂钟敲了两下,时针悬停,此前恰好月亮露出端倪,沈妍恍然,此时已近凌晨三点,也终于远远瞧清门边的时知许,她正侧头望向窗外,清辉流光倾泄,照亮一半脸,眼眸隐跃银光。
  以前,她总觉得时知许眼底总是藏掖着悲悯,若有似无的,看绝症病人,看患者家属她纳闷,以为是气质独特,与生俱来。
  偶然去过一趟佛堂,众人跪拜蒲团,佛祖颂音散福,她觉得似曾相识,如今恍然,时知许既像逃苦祷福的世人,又像低眉藏悯的金身。
  她太苦了,找不到缘由的苦,怪不得谁的苦。
  她悲悯世人,悲悯自己,渴望救人免于病难,渴望自己远离苦难。
  可是啊,找不到缘由,也许是老天爷见不得时知许好过,总在一切转好,引来曙光时,急转直下。
  简直杀人诛心。
  *
  凌晨六点,机场雾气缱绻,深蓝天空蒙了厚重雾纱,风也吹不散,航站楼消息滚动,几列航班因天气原因起飞,其中有飞往c国的那趟航班。
  时知许全副武装,穿梭在冷清的候机厅,一手拖着单薄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缠了绷带,捏着登机牌,登记信息不是时念,是时知许
  早在几天前,她恢复了身份,法律意义上,至于流言会怎么传,其他还会有怎样的负面影响,时知许现在不想管了。
  她需要治病,立刻马上。
  时知许没让任何人来送行,虽然只有沈妍会来,沈妍放心不下,怕有人认出她,生出什么麻烦,派了保镖偷偷跟着,不扎眼。
  她办理登机牌,走入早班机的候机厅,一路无波无澜,最多有人看着时知许这三个字愣了几秒,生出在哪里见过的错觉,然后微笑递还,又或是有人被她口罩也遮盖不了的清矜气质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吸引几秒,随后脚步匆匆继续各赴四方。
  这个时代,比洪水还无情,销声匿迹之后,只有想记得的人,才会记住她,
  一到候机厅,时知许就遣散了保镖,坐在角落,等航班通知,她半垂着眼,初次服用药,副作用很明显,反应变得迟钝又萎靡。
  程意打来了电话,时知许仍旧看着屏幕,过了半响,才知晓身在何处,她拇指悬在接听处,最终滑了下去。
  电话那头四周嘈杂,夹杂女播报音,很快程意像是进了车内,一切安静了下来。
  抱
  你在哪里?程意打断问。
  默了默,时知许回:实验室。
  实验室,意味着封闭,有时也意味很长时间的隔绝。
  电话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安静如同一切都死去了,听筒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莫名地,时知许觉得程意很累,呼吸都快要耗尽所有心力。
  程意打破了沉默,她说:忙吗?能现在来陪我一趟吗?
  程意不该是这样的。
  左手掌心纱布不知道何时被自己扯开,血迦被大力摁压过,时知许倏然感受到右手握手机的粘腻。
  时知许猜想,该是血,迟钝的痛感重重砸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