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揉了揉惺忪睡眼,抻了抻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朦胧间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张陌生男子的笑脸,目光快速从对方身上闲闲扫过。
  刚要开口,手中钓竿微微晃动,她目光一瞬下移,弹坐起身,手紧握,在浮标猛地下沉之际,提竿,收线,一尾银鱼跃出水面,摆尾时的粼粼反光照在她脸庞,倒映出眸中兴奋神采。
  鱼落桶,水花四溅,她丢了钓竿,跳下躺椅,正经面朝楚留香扬起个灿烂笑容,做揖致谢,开口先发制人:“在下墨门弟子宋雁归,多谢盗帅救命之恩。”
  楚留香微微恍惚,眼前的女子星眸湛然有神,她一笑,眉眼更显生动,气质萧萧肃肃,难得一派文雅从容,又透着点不羁况味。
  墨门?闻所未闻。
  噢,他想起来了。似乎听红袖提过,是个行踪飘忽的隐士门派,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江湖人。记载中是这么写的:
  墨门弟子,隐于山林,据传该门派创始人为大明初期十才子之一的宋克。门下弟子善丹青、所学驳杂,唯少出世者尔。
  即使是熟谙江湖秘闻的李红袖,对于墨门的记录也不过短短几行字。
  可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卷进当初天一神水失窃一事中去,做了第六具被他打捞上岸的“尸体”?还偏偏是唯一气息尚存的幸运儿。
  是巧合,还是另有文章?苏蓉蓉她们三人的失踪是否和眼前之人有关?
  “咳,宋姑娘言重了。”虽心里暗藏怀疑,楚留香面上仍不动声色,他倒是丝毫不奇怪对方认得自己。无论江湖还是闺阁,谁又会不识盗帅楚留香之名?
  “宋姑娘可见过这船上其他人?”
  “我醒来之后,并未见到过另几位姑娘。”她闻言微微迟疑,耸了耸肩。
  “哦?可我从未说过,船上另外的人是姑娘。”楚留香笑,语气虽波澜不惊,实则暗藏陷阱。
  宋雁归屈指挠了挠脸颊,不慌不忙地答道:“船舱里空着的几件房间有明显的住人痕迹,其中三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分别是药香、墨香、脂粉香。房间陈设大相径庭,可见主人喜好不一,若我没有猜错,除我之外,原本这船上至少还住着三位女子。根据香散的程度判断,距离她们失踪,不超过三日。”
  她顿了顿,笑眯眯道:“不巧,我昨日方醒。”
  这便是撇清关系了。
  可楚留香仍笑着追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失踪,而非有事离开?”
  “因为这个。”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摊开在掌心——一颗黑珍珠,帕子上还沾着些许砂砾。
  “沙漠之王札木合有一子嗣,名黑珍珠。”她拾起地上掉落的那卷书,按着上面的记述念了一遍,继而道:“沙子,黑珍珠,我想应该是这位把人给带走了。”她把珍珠连帕子和书卷一起塞到楚留香怀里,退开一步,笑眯眯道:
  “想来盗帅一眼便看出来了,班门弄斧,见笑见笑。”
  楚留香微怔,以她的身体条件,他原本虽不很怀疑此事是她所为,但不免要试探以作排除,可不想她答得磊落坦荡,三言两语洞察分明,且桩桩件件合乎情理……好聪慧过人的姑娘。
  扎木合……这位在沙漠风云叱咤的人物的确有一子名黑珍珠。扎木合死于天一神水之毒,他的儿子得知此事后寻到他的船上掳走了蓉蓉她们,是怀疑他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意图报复,还是想借此迫他做什么事?
  但无论如何,眼下至少可以基本确定一件事,苏蓉蓉她们的失踪,和眼前这位宋姑娘无关。
  “是我小人之心了,宋姑娘海涵。”楚留香温言致歉,他的目光很温柔,声音也很有磁性。最重要的是,他还很随和、很包容,不惮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曾经这样和女子道歉的时候,对方常常因此羞红了脸。
  可宋雁归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海风吹得她身上阵阵发冷,她把手揣进袖中:“哎,楚大侠言重了。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嘛。”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面上带笑,心念陡转。
  红袖分明说过这位宋姑娘非江湖中人,可观其行事做派,似乎也不是闺阁娇养出来的小女儿性子……奇也怪哉,她究竟是什么人?莫非真如她所说,是墨门弟子?楚留香心底升起浓浓好奇。
  只是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他不清楚黑珍珠为何要掳走苏蓉蓉三人,当务之急,是找回三女,确定安危。
  他需得即刻动身。
  “宋姑娘,楚某……宋姑娘!”楚留香抬眸,话说一半,却见对方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向后跌倒,楚留香眼疾手快,错身上前扶住对方手臂,她顺势坐回椅中,晃了晃脑袋,虚不受力地摆手:“无事,莫慌。”
  楚留香苦笑:分明虚弱不堪的人是她,反倒是她先安慰起了自己。想到她两月前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此刻仍如此虚乏无力,楚留香一阵心软,目露担忧两难之色:自己是一定要去找人的,可留她一人在船上,他亦绝难安心。得想个两全之策。
  宋雁归微微抬眼觑其神情,心底已有计较,默默倒数,数到一时,头顶传来男子温声的建议:
  “宋姑娘,我此行要去救人,颇为凶险,船上虽然安全,但留你这般一人在船上,我亦不放心。楚某有个两全的法子,宋姑娘可愿一听。”
  宋雁归眨了眨眼:“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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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修了一下本章
  第3章 共赴沙漠
  陇中。云来客栈。
  暑气正盛的晌午,客栈前门可罗雀,大堂内只几个客人三三两两坐着喝酒歇脚,听堂上说书人讲讲江湖掌故。店小二闲坐在阶前一手托腮,微微打盹,耳边是掌柜的拨弄算盘的声音。
  原本是行商众多的旺季,但就因为今年陇中风沙比往年大上许多,有许多晋商宁愿绕道,也不往陇中来了。
  “哒哒、吁——”车轮滚过,扬起一片尘沙,刚好停在客栈阶前,一个看着身长体壮、蓄着浓须的男子驾停马车。
  掌柜的一眼望过去,只见这男子一身深蓝色长衫松裤,脚踩黑色皮靴,腰间皮革腰带下方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和田玉,手持洒金折扇,施然下马高声道:“店家,住店,可还有上房?”
  客栈中倏地微静。
  “有有有!客官里面请!”掌柜率先反应过来,两眼放光,忙不迭应声,起身迎出来,一脚踢了昏昏欲睡的小二屁股:“赶紧起来,还不去给贵客牵马!”
  小二腾得一下跳起,手中笤帚向后一甩,搓手跟上。
  “两间上房,先给我兄妹二人备些好酒好菜,晚些再打两桶热水到房里。”男子说着,朝桌上扣下银子,掌柜欸声接过,笑得两眼微眯,抬头看去,才看到男子身后跟着个身量中等,身形瘦削的姑娘,这样热的天气,她衣裳外罩着身白袍,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一个见风就倒的病秧子。
  “掌柜的,快些上菜。”为首的男子上前半步拍了拍他肩,恰好挡住他的视线。掌柜的和他目光碰上,乍觉他目光隐隐锐利逼人,遂赔笑连连摆手恭迎:“得嘞,您二位里面请、里面请。”
  将二人引到二楼左手第二间厢房,小二险些和经过的隔壁客人撞了个满怀。
  “刘镖头,抱歉抱歉,”小二连声致歉:“哟,您几位这是刚来就要走了?不在城里四处逛逛?”
  “赶着运镖,时候不早,歇够了也该赶路了。”
  答话的是一个身长体壮的蓄髯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年轻镖师。其中一个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出来这么多天,连花月楼小娘子的手都没摸过。”
  为首的男子闻言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吃不了镖师这碗饭,还是趁早回家去。”年轻镖师低头挨训,喏喏不敢言。说罢几人径直下了楼。
  “诶!”见几人去意已决,小二松了口气。
  “生意不好,还走了一单客,你这小二怎么看起来反倒轻松得很。”冷不丁斜旁冒出个人声,身形瘦削的姑娘打了个哈欠,嘴角似笑非笑。
  “诶,客官你不知道,这几个镖局的人难伺候得很。”小二委屈抱怨。
  “不说这些,二位客官,里面请。”招呼二人落座,片刻功夫,小二麻利端上酒菜,点头哈腰:“客官慢用,有事吩咐小的便是。”
  “有事自会叫你,接着。”锦衣男子出手阔绰,随手抛出一小粒碎银:“去买点上好的草料,我那马儿金贵,给我好生照料。”
  “诶!得嘞!”小二攥着银子退出去时,满脸喜笑颜开,
  男子回过头正要和妹妹说话,见她斜斜倚着半开的窗棂,一手随意拨弄着台上熏笼,凑近嗅了嗅,随后一手抵着下巴正聚精会神看着房梁,男子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几眼厢房。
  一楼大堂的说书先生正讲着发生在月前的江湖事,说的是盗帅楚留香受托追查武林至毒——天一神水失窃一事,随之牵引出丐帮前任帮主任慈被害一案,继而勘破丐帮南宫灵和妙僧无花的身世以及惊天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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