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轰隆——”铅灰色的天际苍云翻滚,隐隐有雷声传来。
“姓王的,你……”
“那日我阻你用琴匣,你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王怜花冷不丁笑,笑容里藏着隐晦的提点:“那琴匣,今日切莫离身。”
话落起身,收起折扇往外去,走的是棺材铺的另一扇小门:
“你这会儿要出门?”
孙青霞剑眉微蹙:“不等她回来?”
说来也怪,平日这个时辰,小骗子都已经回到棺材铺了,怎么今日去了这么久。要么是因事耽搁了,是碰巧,还是有人有意拖延?
王怜花眸光微动:“恐怕等不到她回来了。”
……
一丝风也无。
粘稠滞重的热意从青石板的缝隙里蒸腾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湿沉的气息,天际雷云翻滚,黑云压城。
宋雁归双手背在脑后,身形懒散地抬脚踏入西巷,嘴里叼着一根细草,目光倏然锐利如剑。
好浓的血腥气。
提气纵身,身影如一道青烟掠进棺材铺。
上午出门前还寂静祥和的铺面里,到处是翻倒的香灰纸张,好几口棺材被巨力撞得四分五裂,松木板材散落一地,形成尖锐的断口。
断口上倒着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和散落的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就是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在沉郁的空气里散不干净。这些人有的死于剑伤,有的是触发了机关死于毒针或流箭。
是王怜花设下的机关。
她俯身摘下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罩,露出一张自己曾经见过一回的脸。
是六分半堂门前,给方应看抬轿……不对,是带刀的随从。一共有八个,每个人都用刀,内外功夫都很出色,刚好和倒在地上的人数和兵器对得上。
方应看的人……或者,蔡京的人。
她心头微微一跳,从今日京郊见到被押送入京的狄秦开始,这似乎是一个有预谋的,针对自己而来的行动。
宋雁归面色一凝,快步拂衣进屋,屋里空无一人,王怜花不在,孙青霞不在,楚相玉和戚少商也不在。
“啪嗒”,一滴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她的颈项上,她仰头,背身向外,看到被不知什么武器掀翻的半个屋顶。
几息之后,又有零星几点雨滴砸在地面。轰隆的雷声里,掩盖了一丝细微的风声——
说时迟那时快,宋雁归耳微动,拧腰翻身擒住了身后之人的手腕:
“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孙青霞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宋雁归松手,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才松了口气:还好,都是别人的血,这家伙倒没受什么伤。
“怎么只有你,戚兄他们呢?王怜花呢?”
“戚兄他们很安全,姓王的一早将他们转移去了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担心。”孙青霞见她神色虽如常,但眉宇之间难掩焦急,语气中不由带上些安抚的意味:“小骗子,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赶紧跟我走,具体的路上再说。”
他试图拽她的手腕,可她站着岿然不动,定定看着孙青霞,执着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还没告诉我,王怜花呢?他人在哪?”
孙青霞微微默然,深吸一口气,叹道:“蔡京给雁门关守将狄秦扣上了通辽的罪名,把你也打成了他的同党。现在正奉命满城缉拿你。”
“王怜花他猜到了最坏的可能,该死的。”孙青霞咬牙低骂了一句:“事发突然,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他让我留下,以防你回来没有人接应,也担心蔡京会派人来此埋伏你。”
果不其然,等来了方应看手下的“八大刀王”,只不过现在是“八大刀鬼”了。
“方应看,蔡京……”宋雁归怔愣喃喃,忽然想到一事:“这个地方,原本应该只有迷天盟和神侯府的人知道。”
“不是神侯府,”孙青霞语速飞快:“他们正在为了营救狄将军一事焦头烂额,以诸葛正我的为人,也绝不会出卖你的行踪。”
“是关七。”宋雁归语调沉重,声音中带了一丝滞涩:“他知道我的住处,他……去见了雷纯。”
可是王怜花他为什么不等她回来就出门而去,他一定有不得不当时就出门的理由,是为了引开谁吗?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霆碾过屋脊和街巷,“哗啦啦”惊飞屋上的寒鸦,天际仿佛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急雨倾盆而下!
——“小丫头,方歌吟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
楚相玉当时为什么这么问她?因为他认出了血河剑,王怜花曾说过,方应看是方歌吟的义子。
方歌吟是那个道君皇帝也要迫不及待拉拢的江湖人士,甚至不惜退而求其次敕封他的义子方应看为神通侯。江湖之中,即使是关七也没得到过赵佶这般的礼遇。
义子重伤,他焉能不现身?若是现身,他会不会去找伤他义子的人报仇血恨?
“他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血河剑?”她的神色掩在碎发之下看不分明,只轻声问道。
“……不错。”孙青霞心中亦生出不好的预感,心中阵阵发沉,因为他意识到有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王怜花从不穿青衣!
宋雁归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雨水砸落在她身上,衣衫头发几乎瞬间被浇了个透,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黑发成股流下,冲刷过苍白的脸颊,她抿着唇,恍惚觉得这雨好像自己当年跪在李园门前,逼某人妥协答应救阿飞时的那样大。
可如今没人逼他了,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她挑起脚边的一把钢刀,青衣被雨染成深碧。
执刀向外,湿发下的目光如剑出鞘,她沉声道:“我去找他。”
等她找到他,她一定,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第112章 天下第一
雨越下越大。
一道撕裂苍穹的电光,瞬息之间刺破厚重的云层缝隙,照彻长空,将晦暗的天地映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
天地静默以一瞬。
是绝对的死寂,如弓弦极致地绷紧。
暗沉的穹宇下,站着两个人。
“就是你伤了小看?”
一袭白袍,玉面微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腰间配着一把剑,江湖上很少有人不认识这把剑,金虹剑。金虹剑的主人只有一个:天下第一,方歌吟。
方歌吟看着面前的青衣人,目光凌厉,声长激越,放声问话时泻出周身隐隐的威压。
那是属于顶级强者的威压,功力尚浅的人若在此时临身靠近,轻则心脉受损,重则吐血而亡。他金刚怒目,语调低沉,可见心中实已隐隐怒不可遏。
青衣人执剑,自然是血河剑,在这威压之下岿然不动,似乎浑不受影响,他甚至在笑。
方歌吟一眼认出了对方所配之剑,那是血河派掌门的信物,他多年前在小看进京时赠予他的礼物,即使此前没有亲眼见过宋雁归,眼前这青衣人的身份也已昭然若揭。
宋雁归,重伤他义子方应看的罪魁祸首。
“你那好义子逼/奸弱女,勾结奸佞,通敌卖国,残害忠良,手段之卑劣,行事之狠毒,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唔……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瞎不聋,甚至于江湖之中称得上手眼通天,难道对此一无所知?”
青衣人声音不疾不徐,眼皮微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真是好一个,一代名侠。”
赤裸裸的讥讽。
对方没有说谎,方歌吟修习“一气贯日月”的内功心法年岁日久,已能通过直觉来判断一个人说话的真假。他知道青衣人说的是事实。
可是小看,是自己和桑小娥亲手看着长大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翩翩玉立,他一时想到在神通侯府,那个孩子竟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一时又想到爱妻桑小娥握着小看冰凉的手,伏在榻上哀恸欲绝……方歌吟的心也要碎了。
小看重伤几死,身为父亲,他怎能无动于衷?爱妻悲恸难当,身为丈夫,他怎能不感同身受?是以他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过眼前之人。
“小看不过是个小孩儿,纵使行差踏错自有我这个做义父的来管教,还轮不到你越俎代庖。”方歌吟冷声道。
二十多岁的小孩,亏他说得出口。
青衣人双眼微眯,笑意风流间看方歌吟像在看某种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他不由生出一种奇特的遐想,若是当年沈浪和猫儿对待洛阳城年不过弱冠的千面公子也这般偏袒徇私,他此时大概已经成第二个快活王了。
方歌吟却不觉,他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冷然道:“何况你说的纵是事实,但小看被你重伤至此,气息几绝。身为人父,今日,我也绝不能叫你这么轻易离开!”
“但若是你能接我五十招,我就放你离去!”
江湖中的高手,能接方歌吟五十招而不败的人屈指可数,能接五十招而不伤的人亦寥寥无几,但能接五十招而不亡的人便有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