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翊弯了弯唇,用指腹抹去唇角腥红,转头望向她,笑得邪戾:“我是什么东西,没人比公主殿下您更清楚了。”
  他眸色阴鸷如寒潭,原先那股似有若无的柔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沈绾有些被吓到,她恍惚想起,第一件见到谢翊杀人,就是这个神情。
  那是她第一次溜出宫玩,正逢上元佳节,街上人潮汹涌,她见什么都稀奇,便缠着谢翊给她去买。等他回来时,她竟被几个地痞流氓堵在小巷,其中一个将她按在墙角,用手在她粉嫩的小脸上狠狠揉捏了一把。
  这一幕正巧落入少年眼底,他二话不说卸了那人手臂,对方几人想要围殴,却被他一个个拧断了脖子,尸陈巷陌。
  “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该死。”
  他说得简洁利索,也冷如寒铁。慢条斯理地冲洗掉手上血污,又迅速将尸体处理干净,一切是那样有条不紊,从容淡定,仿佛方才只是轻轻踩死了几只蚂蚁。
  那时沈绾便知道,谢翊心里藏了头嗜血的野兽。
  眼前高大的身影陡然逼近,男人再次抬手上前,沈绾猛地闭上眼,身子一缩。
  她怕了。她怕他会杀了她!
  想象中的触感并未出现,她羽睫微颤睁开眼,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堪堪停在脸侧。
  “呵。”他轻笑一声,收回手退离床榻几步,挺拔修长的身形莫名透出几分落寞,“我不喜欢勉强。”
  随手从旁取来一件长袍,朝榻上丢过去,“穿上它,滚出去。”
  他语调冰冷,听不出情绪。
  沈绾知道自己如今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若强来,她自是避无可避,可他既然松口,她也没有过多犹豫。她巴不得逃离这里,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总好过在这个疯子身边受折辱。
  知晓边境天寒,自己身上又没有过多衣物,她动作麻利地掀开绒毯,将袍子往身上一裹,抬步就往外走。
  擦身而过时,她恍惚在他嘴角看到一抹苦涩,步子微滞,却没做过多停留。
  她一定是神智不清,烧糊涂了。
  素手刚掀开帘帐,身后蓦地响起冷冽男音:“可想清楚了,踏出这个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从不后悔。”
  他忽地嗤笑出声,声音淡冷得像雪夜里的冰,“打个赌吗?”
  “什么?”沈绾微微侧头,凛冽的秋风绕着耳侧发丝,吹得人一激灵。
  “我赌你,”低沉磁性的嗓音似沙砾磨过耳廓,带着几分凉薄淡漠,“会在三日内乖乖回到这里,求我。”
  第3章
  身后毡帘落下,帐内静得落针可闻。
  谢翊缓缓松开身侧骨节发白的手,落下一声幽叹。
  没想到他觊觎多年的月亮即便跌落高台,也还是那般桀骜倔强,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注定改变不了。大胤亡国是如此,他对她的心思亦是如此。
  边塞的风无遮无拦,恣意寒冽,即便是在晴日里,还是不管不顾往人领口钻。
  沈绾出了帐子,懵懵站在营地,入目皆是训练有素的异族士兵。这时节北疆正值水草丰美,战马膘肥,明明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可这些士卒们倒没有丝毫松懈,依旧斗志昂扬、整装待发,这在风气萎靡的胤都倒是少见。
  她下意识紧了紧过于宽大的袍子,忽觉袖口有什么东西抵着,掏出一看,竟是一张兽骨做成的牌子,上面刻着“征南将军耶齐烈”几个字。
  这应该是随身令牌之类的东西,想必是谢翊忘记取出,连带着衣袍一并扔给她了。
  她本想还回去,可想到牌子主人令人憎恨的嘴脸,又立即打消了念头,悄悄将骨牌掩入袖中。
  这东西说不定有些用处。
  秋日的艳阳有些晃眼,她抬手挡了挡,脚下刚迈出两步,忽地迎面撞上一人。还未来及道歉,只听对方率先开口:“姑娘,当心。”
  白衣入目,声音温润,是昨晚那个军师。
  “是你?”看清沈绾后,他脸上略带讶异,“久闻昭宁帝姬美名,小生代鄯,这厢有礼。”
  他气质温润,笑起来更是春风和煦。
  沈绾被他的中原礼节弄得有些无措,本能想要还礼,但想到对方是拓摩人,心中恨意让她停了动作。
  “帝姬这是……”代鄯见她面上泪痕未干,眉梢轻挑,“与阿烈吵架了?”
  不过初次见面,他却熟稔得很,虽看不出恶意,沈绾还是警惕地蹙了蹙眉。
  “阿烈这人着实死板了些,不懂得怜香惜玉,回头我——”
  话未说完,一道男音忽在身后惊起:“小殿下……”
  原来代鄯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个身着大胤内监服饰,面孔陌生,另一个则身材魁梧,武将装扮。沈绾循声望去,心脏忽然突突直跳,来人竟是定北王手下的副将,名叫孙樾。
  “原来二位使臣是帝姬的旧识?”
  “使臣?”沈绾惊疑,摸不准代鄯话音。
  “怎么帝姬不知?”讶异在代鄯脸上一闪而过,他煦煦然道:“大胤如今已有新帝继位,特派二位使臣前来和谈。”
  沈绾心头一顿:“新帝?”
  她记得父皇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在两年前死在征讨拓奴的战场上。这新登基的皇帝能是谁?
  “回禀帝姬,是您的叔父,禹州晋王。”孙樾先是朝沈绾行了个礼,随后恭敬回话:“小王爷当时迫于无奈,才赴禹州……”
  “咳咳……”一旁的内监面色严肃,径直打断了谈话。
  代鄯不以为意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我该领二位使臣去见拓汗。”他没再给几人继续叙旧的机会,朝沈绾拱了拱手:“帝姬,告辞。”
  瞧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沈绾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后知后觉的欣喜还是占了上风。
  怪不得这些时日,拓奴依旧驻扎在雁鸣关外,原来胤都已经有了援军!印象中她的这位叔父能征善战,与父皇向来兄友弟恭,想来定能大破敌军,力挽狂澜。
  孙樾口中的那位小王爷,正是她的未婚夫婿,看来他还活着。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既然孙副将今日见了她,想必定北王定会想尽办法前来救援,到时候,她就可以回家了!
  巨大的喜悦在心中翻腾。沈绾紧了紧衣角,她必须尽快找到父皇和三姐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静待援军,哪怕受蛮夷一时凌辱,也能咬牙挺过去。
  正思索着,一名拓摩女奴遥遥走过来,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对她说:“拓摩不养闲人,将军让你随我去后营浆洗。”
  “将军?”沈绾想了想,随即明白这是谢翊的意思,骨子里的傲气和愤恨此刻被她悄然掩下,反正再过不久就能离开,她就再忍忍。
  女奴将她带到一处空旷营地,这里即是拓摩的后备营,粮草战马、锅炉浆衣,都在此处。沈绾虽说被安排浆洗,可那一盆盆待洗的脏衣秽物竟堆得有小山高。
  女奴指着其中两盆,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午饭前把这些清洗干净。”
  “……”
  沈绾提着褴褛裙摆在水盆边坐下,柔白指尖刚触到水面,冷不丁瑟缩一下。她过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莫提洗衣,就连梳发上妆皆是宫人伺候,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可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只是这异族人的衣服向来厚实,沾了水越洗越重,不一会双手搓得通红,竟连一件衣裳都没洗完。
  她有些泄气,被养在金丝笼的雀儿一旦到了外面,竟无任何生存的能力。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底酸热逼退回去。暗暗咬了咬牙,觑了眼其他正在洗衣的女奴,一点点学着她们的样子,竟也渐渐摸出门道。
  等到她把两盆衣物完全洗尽,天边已经金乌西沉。
  沈绾抹去额边汗珠,看了眼早已磨破皮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早就咕咕直叫的肚子,迈着沉重步伐往后厨走去。
  刚到门边,两名拓摩士兵的闲聊不经落入耳中。
  “瞧那老皇帝不吃不喝,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也是报应,谁让他残虐无道,屠杀我拓摩族人。”
  “若不是拓汗有令,命我们没日没夜看守,他早就被杀一百回……”
  他们手捧吃食坐在墙角,虽说着陌生的拓摩语,可沈绾还是听懂不少。只因她当年爱玩,曾缠着谢翊教过她。
  私语声越来越低,后面几句沈绾没有听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名士兵正是看守父皇的人,只要跟着他们,也许就能找到人!
  暮色不知不觉笼罩大地,草原夜间的风如同野兽的狂鸣嘶吼,震得人胆颤。沈绾因心中有了盘算,当晚便偷偷跟在这两名士兵身后,借着夜色掩护溜进一所僻静的营帐。
  “站住!什么人!”不出所料,尽管她再小心,还是被门口的精锐守卫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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