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前几人都是司里常客,宋司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遂使了个眼色,“哎呀,姑娘虽是个好性的,可这双手毕竟是要弹琴给丞相大人听的,这若是伤着了,不知多久才能好!”
  几人听懂宋司乐言外之音,忙从怀中掏出银两,“这是我们几个一点心意,只盼宋大人能用最好的药给姑娘治伤,若是不够,我们回头再送来,姑娘的手伤要紧,只是切莫惊扰了丞相大人。”
  宋司乐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用布帕一盖,笑道:“想来几位大人也不是有心的,我心里有数。”
  几人听着这话千恩万谢,也顾不上凌娩,忙灰溜溜离开了。
  宋司乐揣紧怀中银子,回头细细瞥了眼沈绾,目光在那双手上停留片刻,遂吩咐小厮去外面请大夫,又装模作样关心几句,方才离开。
  “怎么,还不走?”
  “什么?”凌娩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回望过去。
  沈绾由着小丫头扶着,乜着眼,“大夫马上来了,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下?”
  “不、不用你管。”凌娩绷着脸,动作僵硬将手背在身后,她可不想担沈绾的任何情。
  “我也不想管你,”沈绾无奈轻嗤,“这种时候逞强没好处,你那伤如果不疼,就继续受着吧。”
  沈绾果断转回头,没再理会。
  不多时,蓄着花白胡须的大夫提着药箱前来,沈绾解开脚腕绷带,靠在桌边,请大夫诊脉。
  “姑娘的身子已然好了大半,脚上的伤再疗养半月,就能痊愈了。”
  “多谢大夫。”沈绾颔首道谢。
  大夫起身合上药箱低眉还礼,捋须道:“欸?老夫来时听说有位姑娘伤了手,怎的只是脚伤?”
  沈绾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支着脑袋,懒懒道:“唔,手伤的那位在门外呢。”
  说着,扬起下巴点了点门外:“你到底还打算站多久?”
  片刻后,虚掩的门后缓缓走出一人,凌娩艰难移着步子,一点点挪进来。
  沈绾没有多言,向大夫示意,凌娩极为别扭地撅撅嘴,没再移动步子。
  “再矫情,你的手就别要了。”沈绾轻飘飘落下一句。
  原来凌娩一路走来,一直用裙角布料缠着手掌,可那块布巾此刻早已被染得鲜红一片,甚至透过布料与手腕的缝隙处不断往下滴血。
  凌娩终是耐不住手心刺痛,由着大夫一点点揭开布巾,只见血肉模糊的伤口处还夹着几块未清理干净的碎瓷片。
  大夫一点点耐心处理着伤口,深入血肉的瓷片拔出之际,凌娩银牙紧咬,余光蓦然瞥到沈绾安然无恙的手,惊呼:“你……”
  “一点障眼法罢了。”沈绾张了张手。她若不这样,宋司乐怎好帮着她们说话,那伙人又怎能善罢甘休。
  “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凌娩瞥过眼,“我告诉你,只要看到你这张脸,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
  沈绾不以为意,“正好,上完药就赶紧走,我也不想看见你。”
  房中一时静默无声,老大夫不知这二人到底有什么过节,硬着头皮处理完伤口,又简单嘱咐几句,方起身告辞。
  凌娩踌躇片刻,欲转身离开之际,终是忍不住开口:“为什么帮我?”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沈绾幽幽抬眸,声音清冷,“为何要害三姐姐?就为了报复我?”
  “不是,我……”凌娩欲言又止,心中挣扎片刻,低叹道:“是,我承认,当初提议让沈葭入宫,的确是我说的,她一个瞎子,我也只想着让她进宫受些折腾,可我根本没想到皇后娘娘真的会……更加没想害她入狱。”
  说到这,凌娩呼吸渐渐急促,眼角微红,“说到底,是我识人不清,不该听信花月姬的鬼话,现在看来,沈葭这步棋,分明就是用来对付你的。”
  “花月姬?”
  凌娩吸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皇上新纳了位西域美人为妃,花月姬,就是她的名字。”
  沈绾若有所思:“那天在马场,我见过的。是个美人。”
  “这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以说,她是条彻头彻尾的毒蛇。”
  沈绾眉梢轻挑:“蛇蝎美人?”
  凌娩不置可否,拧眉叹道:“我沦落到这里,也是拜她所赐。”
  “那日花月姬邀我去太液池赏花,正好碰上皇后,她身子渐好,便与我们一道同游。半途皇后的发簪不慎掉落,正巧被花月姬捡着,她递给我,让我给娘娘簪上,我当时也没多想,可就在我簪花的时候,忽然有股力量从身后闪过,不过一转眼,皇后竟突然跌倒在地。
  当时场面混乱,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谁知道这么一摔,肚子里的孩子居然就没了,皇后也因为失血过多崩逝。皇上大怒,责问事故起因,那女人竟一口咬定是我推了皇后。当时虽有许多宫女太监在场,可我并无人证,而且当时确实只有我站在皇后身边,我百口莫辩。
  想来那女人是早有计划,皇上对她极为宠幸,对她的话更是深信不疑,根本不听我解释,所以我才被……”
  凌娩咬紧下唇,黯然垂眼,遮住了眼角湿意。
  沈绾听完前因后果,眉头蹙得更紧。
  若说这位花月姬只想争宠,可刚一入宫便借刀杀人,栽赃陷害,实在有违常理。这更像是……提前谋划,精准执行。
  况且自己跟这位美人从未谋面,她即便想争宠,又何故要针对自己?这背后似乎另有人操控……
  “有什么可哭的?”沈绾不耐,手边递去干净帕子。凌娩这回倒也没矫情,用未受伤的指尖夹过帕子,拭了拭眼角。
  二人对坐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
  “有话就说。”
  凌娩抿了抿苍白的唇,“那些人的话……”说到这,没有再继续。
  那些话就像根根荆刺,虽不显眼,却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这一年来,她竭力使自己忘记国家的破亡、俘虏的屈辱……乃至父亲的死,可今日发生的一切好像又把那些刻意掩藏的东西重新摆在眼前。
  高居贵妃又如何,她不过是拓摩人手里的玩物,说丢弃即可丢弃,一朝跌落,她曾经的求生与自保,在世人看来不过是骨子里的低贱与谄媚。
  在某种程度,她的软弱与父亲的坚守,竟如此鲜明讽刺。
  “什么话?”沈绾漫不经心道。
  “就……”凌娩唇边翕动几下,重又垂下眼,“没什么。”
  “那些恶心蠹虫的话,只会脏了耳朵。”沈绾用指腹抵了抵额角,“今晚那人多半是南边来的探子,他潜伏在京都定是别有目的,所以那些话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女人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同样,一个人的人格也不在于旁人的言论中。你是什么样的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有自己最清楚。”
  沈绾的话犹如一记响雷,在凌娩心头一震。
  她怔了片刻,忽喃喃道:“沈绾,你真是狡猾……”
  狡猾到让她有些恨不动她,让她多年来的不满和怨怼一时没有宣泄的出口。
  这个她曾经最讨厌的人,极尽刁难想要羞辱的人,竟是她精神崩塌前唯一出言安慰的人。
  真是可笑。
  “什么?”
  凌娩的声音太轻,像一片羽毛拂过湖面,沈绾有些没听清。
  凌娩回过神,深吸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我说,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一声烛花噼啪而落,房内沉寂无声,沈绾忽而轻笑:“彼此彼此,某人唯恐天下不乱,闲事管到最后还把自己搭进去,那才是真有本事。”
  “你……”凌娩说不过她,瞬间敛起凄色,咬了咬牙,头也不回迈出门。
  第48章
  窗外的枝芽愈发葱郁,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带来蒸腾暑意。
  教坊司一向看中艺伎培养,凌娩因有几分舞艺,被司里着重关注,除了日常练习,每日晚间上台表演,倒免去不少陪客的时间。
  不知是否因为代鄯的缘故,耶齐雷这段日子竟没了动静。
  出奇的平静使沈绾心里愈发感到不安。
  这日晚间,司里的客人比平日少了许多,一打听,原来是襄吉皇后停灵已满三七二十一日,耶齐格下令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须入宫守灵,次日正式举办完祭礼后便迁回拓摩王庭的地宫安葬。
  由于拓摩入主中原不足一年,皇后又突然离世,朝廷根本没来及修建皇陵地宫,有大臣建议直接在胤人陵寝的地基上改建下葬,可耶齐格终觉此举难以彰显他与襄吉皇后结发夫妻的情意,既然尚未有独属于拓摩的皇家地宫,那就暂且迁回王庭,待日后京都地宫修建完毕,再与耶齐格一同入葬。
  此举一出,朝中百官无不感叹帝后伉俪情深。
  “听说皇上哀恸万分,更是感念小皇子未出世就随母而去,特意下了道密旨……”
  “什么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