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新御宅屋>书库>武侠仙侠>千年走马> 千年走马 第49节

千年走马 第49节

  就连唯一标志梦境与否的手机上,都无比正常地显示着某年某月,15号。
  不是32号。
  这真的不是梦吗。
  她展开双臂仰面躺进床里,盯着头顶微微晃动的吊灯发呆。意识开始连带着她对于身体的感官往上漂浮,漫无目的地巡游在信息之海中。
  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夏烛并没有刻意往破解困境的方法上去思考,而是单纯的放空。这种办法通常是有用的,毕竟她在没踏入不明官世界之前,人生有一大部分都在人群里发呆。类似于将身体变成数据和信息的载体,尽可能多且没有负担进行容纳。
  当这些数据和信息足够丰富的时候,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地向上浮出水面。
  医院。
  这个特殊的地点是两处梦境唯一重合之处。
  而一所正规的大型医院,即使在装潢和擅长学科有所不同的情况下,有一个地方一定是一样的。
  那就是。
  只用于存放遗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企图的,停尸房。
  因为死亡不可避免。
  夏烛从床上坐起,她找了一圈也没有在这间病房中找到别的衣物。只好就着身上的病服出门看看,虽然有些醒目和滑稽。
  她走到门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祈祷着她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被锁在房内,然后往下一压。
  好在门顺利打开,一种莫名的兴奋从脚底涌了上来,越是去避免自己适应病人的身份,越是容易往那方面靠近。就连这股兴奋感,也让夏烛有种自己好像确实不太正常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只要去到那里,一切就会结束,也许她能见到风枫,风眠,算算时间,她似乎和大家分开很久了,于是这种兴奋有了名叫思念的代名词。
  她一定要见到她们,生机勃勃的她们,无论如何。
  夏烛贴着走廊的墙壁行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点。
  但是一出门她就感觉到了不妙,这确实是一家大型医院,医护人员以及来往的家属,咨询的病人都很多。唯独少了像她一样,穿着病服明显已经收入院中的病人。
  也对,像她们这类需要住院稳定病情的精神病患者,按理来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但是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夏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好在一路上只遇到几个埋头工作没空搭理她的护士。
  以防电梯上人来人往,遇到医生的概率更大,夏烛沿着安全出口的标志一路摸索到了消防通道,打算从楼梯往下。
  通过昏暗楼道里的标识,确定了她所在的病房极其巧合的位于三楼。这个发现让夏烛很是激动,那些存在于内心深处的片刻怀疑都烟消云散。她有预感,这家医院的负一楼一定会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停尸房。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来到一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推门而入的病人家属,他刚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看样子打算来这里抽上一根。对于病号夏烛的出现,他也只是抬抬眼皮。
  而负一楼,熟悉的阴冷空气让夏烛忍不住频繁地呼吸,不仅是空气,这扇沉重的防火门,门上残存的胶印,锈迹斑斑的把手,都和她之前来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她怀着巨大的喜悦推开了门。
  熟悉的幽暗长廊,熟悉的尽头光源,没错了,那里就是同一间停尸房。也许只要重新进去,一切就会重置从头开始,她已经想好了,这一次一定要在尸体动手之前救下所有的人。
  边想着,她边向着光亮的房间奔去。
  这一段不远的路却似乎怎么也无法抵达,她本就酸疼的肌肉已经延展到极限,有一些部分在她不要命的动作下瞬间变得僵直抽动,脚下一个趔趄,夏烛被绊倒在地。
  这一下是硬生生地摔下去的,她的手甚至无法做出抵御的动作,左侧身体狠狠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有几秒甚至无法动弹。
  但希望就在前方,没有在这里停止的理由,夏烛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谁在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夏烛心中一惊,这个陌生的声音代表着来人不如她所期待,而是别的医护人员在附近巡逻。
  她不顾疼痛撑着站起身,迈开腿重新跑动起来。
  “是个病人!站住!”另一道声音响起,身后不止一个人。
  “站住!”
  两个正常男人的速度比身体虚弱的夏烛要快上太多,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她,一左一右地钳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夏烛胡乱踢着脚,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间充满光亮的房间。
  “怎么有病人私自跑到这里来了?”
  一束刺眼地白光打到夏烛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我认识她,之前也是天天逃跑,被逮回去好几次了,还说停尸房里有她的朋友。”
  “别说了,赶紧送回病房吧,快换班了别整得这么麻烦。”另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收起手电筒,两人架着夏烛将她强行拖拽着。
  夏烛根本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什么天天逃跑,她明明是第一次醒来。
  停尸房就在前方,可是她拼尽全力,就连胳膊扭到几乎脱臼也无法挣脱男人们铁钳一样的手,他们死死握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力道大到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这样的挣扎只会适得其反。
  夏烛垂下了头放弃抵抗。
  她卸掉所有的力气,干脆让两人抬着她走,双眼盯着地面,巨大的打击瞬间让所有积极的能量离她而去,疼痛和疲惫再次占领意识高地。
  “叮——”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电梯内一双无神的眼睛。
  一瞬间,所有过往的画面变成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重叠起来。
  因果循环。
  她开始动摇了。
  一切的开始究竟是她作为病人进入医院,还是除魉之人进入梦境。
  第58章 圈(六)
  很小的时候,爷爷问过她。
  “小烛,你害不害怕?”爷爷指着头顶那盏正被飞蛾围绕的灰蒙蒙电灯。小小的身躯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玻璃罩,在寂静如水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要害怕?”夏烛不解,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黄灰色像玉米面一样的蛾子,她知道飞蛾扑火的成语,也知道后半段常常跟着自取灭亡的陈述。
  可在夏烛眼里,趋光的蛾子就是一位无比勇敢的战士,即使它的蛾生追求在另一维度的生命眼中,不过是低等物种蠢笨的行径。
  痛苦或者说死亡,不过是生命绽放的另一种形式。
  要说害怕。
  小夏烛突然想到了住在河边的那个女人。女人是在前年结得婚,结婚那天夏烛跟着隔壁婶婶的孩子一起去凑过热闹。看新娘子总是她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最大的乐趣。夏烛跟着一群毛头小子钻过无数条枯树杆一样的腿,穿过将要摆上喜宴的木头圆桌,终于在一棵枝繁叶茂挂了红绸子的核桃树下见到了她。
  她穿了一身烟红色的小毛领袄子和红西裤,头发盘了起来不知道使了什么而变得干硬弯曲,一朵红色的塑料花别在她的耳后,脸上被遮盖得看不出皮肤原本的颜色,红艳艳的像两片山楂糕。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快乐的,虽然她的年纪似乎不足以懂得什么是婚姻的快乐,但是鞭炮和祝福炸在耳边,那种短暂的耳鸣也许会让人以为是幸福的晕眩。至少那个时候她那双圆圆的眼睛仍旧亮晶晶的。
  也许是新娘子身上的颜色太过于夺目,以至于小小的夏烛以为女人将会永远是红色。
  再后来夏烛发现女人总是会从她家院子门前过,她仍然会穿红色的衣服,但那颜色不再鲜艳而是被掩盖在某种灰暗之下。
  女人每天都从门前的田埂上垂着头走过,日头升起又落下,庄稼绿了又黄。她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运转在田埂、灶台、猪圈之间。锄头扬起落下,镰刀割断麦秆,柴刀劈开木柴,动作是千锤百炼后的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
  夏烛刚开始还很好奇,尝试过从每个角度去观察女人的脸,在一遍又一遍的努力后,她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从女人的脸上再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
  这个发现让夏烛从深夜的梦魇中满头大汗的醒来。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也是她第一下定决心,等她长到女人的年纪,一定不要穿上和她一样的红色衣服。所以她努力学努力学,走到镇上又走到市里,直到从书里得到了以前从来不曾想象的知识,窥见了这个旷阔世界的一角,直到爷爷在那个夏天还没到来的时候离开了自己,一种新的恐惧又出现在了夏烛心里。
  从前是因为害怕而想要走远,现在又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走远。
  直到躺在这张病床上,束带狠狠勒着她的四肢,似乎紧绷的皮肉只是案板上的斤两压称,即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行怎样奋力的反抗。
  直到镇定剂注射到她的血管中,露出孔眼的上臂依旧裸露着,没有人记得要帮她重新整理好衣服。那种被迫的镇定,顺着静脉流遍全身,呼吸变得缓慢深沉甚至虚假,各处的肌肉松弛到瘫软,失去焦距的瞳孔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暗。
  恐惧再次袭来。
  夏烛在恍惚中读懂了畏惧的名称,她害怕的从来不是痛苦,而是麻木。
  此时此刻,躺在精神病院中,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因为某种心理压力而产生了幻觉,不得不休学到这里来养病。告诉她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麻木生活中终于升起的一簇火焰,只是精神失常下意识的摩擦。
  朋友,同伴,未知世界的无上魅力,以及明晃晃的月光,都是假的。
  这种打击对夏烛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更让她愤怒的是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亲自去证明点什么。只能被绑在这张床上,感受骨头缝里细细密密的瘙痒,空虚感传遍全身。
  无可奈何,夏烛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似乎过了很久,夏烛睡了很沉的一觉,也许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变成了从前看过的某一本书中致命又美丽的女反派,被自己的死对头囚禁于贝蒂纳修道院,那是个压抑,守卫森严,容易使罪犯陷入绝望的监狱。
  她想象自己化身成红衣教主手下最得力的特工米莱狄,她的魅力从不仅于美丽的外貌和舒适环境下的优雅,而是源自绝境中迸发出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意志和可怕的生存本能。
  看书的时候,夏烛就曾醉心于这个角色,而她现在被当作精神病关在这里,处境倒是和米莱狄有些许的相似。
  夏烛重新醒来的时候,带着全新的意志力,那是想象中的人物给予的盔甲,有的时候,像风枫一样进行角色扮演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去想,连身体机能都恢复了大半。
  接下来的几天,夏烛表现得像一个开悟的坏人,极尽忏悔,积极治疗。每天乖乖打针吃药,又在医生走后,和自己因为药物作用而变得迟钝麻木的大脑对抗。
  她的表演能力着实有进步,四天之后,他们不再用束带将她绑在床上,病房的门也不用费心反锁,夏烛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好了夏烛,你要是早点像这样听话,说不定早就能恢复出院,别让你爷爷在天之灵也担心啊。”
  值班护士打完今天的最后一针,将针管重新扔回不锈钢的托盘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夏烛,最后摇摇头推着推车离开了。
  夏烛强忍着恶心,咽下没有说出口的咒骂,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些魍魉创造的伪人怪物,冠冕堂皇地谈起爷爷。
  门彻底关上,夏烛躺着休息了几分钟,晃晃脑袋从床上下来,她要再去一次负一楼。
  用于镇定的药虽然因为她的正常表现减少了剂量,但还是会对头脑和行为产生影响,夏烛扶着墙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将脸埋进掌心。
  这个办法着实有用,夏烛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无神的脸,觉得自己的五感似乎变得敏锐了一些。
  忽然,她听到在水流之下还存在着一种细微的动静,就像某种低语正从管道中传来,她关上了水龙头,再次竖起耳朵仔细分辨。
  窸窸窣窣,是从水池下面传来的。
  她蹲下身体,惊讶地发现水池的出水管后方正在掉落着细细的墙灰,堆积在地上积成一座白色的小山。她心跳加速,压制住兴奋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水管后面。
  这块墙壁有些松动,仿佛有人正在墙后面凿着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