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声求救。”阿蛮打断童原的问话。
  “然后用电话手表打给庄警官。”祖律在一旁补充。
  “好的,测验通过,回家吧。”白芍药一脸欣慰地看着满载而归的阿蛮和小律。
  “老师再见,阿原再见。”两个孩子站在路边向她们挥舞小手。
  “樊静,你真的很会教育小孩。”白芍药望着阿蛮与小律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背影感慨。
  “你婚后过得怎么样?”樊静没有回答白芍药她是否会教育小孩,反倒问了白芍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的婚姻和我妈妈的婚姻,我外婆的婚姻,金水镇大部分女人的婚姻都一样。”白芍药愣怔片刻红着眼眶回答。
  “但是你和你的妈妈,你的外婆,金水镇大部分女人不一样,你读过书,你受过高等教育。”樊静趁等红灯的间隙点了根烟。
  “高等教育改变不了命运。”白芍药扭头看车窗外的海景。
  “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作数。”樊静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烟捻灭。
  “樊静,你对我讲的所有道理我全部都懂,我不是傻子,我在结婚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也曾一次次拷问自己,我究竟是选择自私的离开,还是选择痛苦的承担,结婚是我经过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你不要再劝我。”白芍药想在樊静面前把自己仅有的后路封死,唯有如此她才能死心塌地和方力伟过一辈子,唯有如此她才不会生出金水镇女人不应有的贪念。
  “我不理解,芍药,我真的不理解,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为什么要为了成全父母的偏执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樊静把车子停在方力伟家院门前。
  “因为你没有父母,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我的感受!”白芍药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跑进方家小院。
  白芍药从今天开始不想再听任何道理,不想再听任何劝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正在身处于一种怎样的生活,可是那又怎么样?“孝顺”二字在金水镇就是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她白芍药能一个人徒手移开一座屹立几千年不倒的大山吗?
  “老婆,那个开车的女人是谁?”方力伟打窗子里探出头目送樊静的车驶离。
  “我的大学同学樊静,金水一中的老师。”白芍药把手里的包挂在玄关。
  “你知道她开的那辆车多少钱吗?”方力伟神秘兮兮地凑到白芍药身边。
  “不知道,我不认识车牌,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开着这辆车。”白芍药伸手拨开方力伟。
  “你们今天一起去哪儿了?”方力伟紧跟在白芍药身后。
  “我们出去吃火锅。”
  “你俩谁请的客?”
  “樊静最后付的账。”
  “那你怎么没叫上我?”
  “她又没有请你。”
  “你下次吃饭也带上我呗,我也想认识认识你的朋友。”
  “你放心,人家活到八十岁也瞧不上你,白天鹅永远看不上癞蛤蟆。”
  “你怎么把我想成那种人?”
  “那你说说你是哪种人?”
  “反正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起开,别挡道,我去做饭。”
  白芍药走进厨房系上印着青城啤酒的广告围裙,方力伟去前院叫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方老头吃饭,白芍药在饭桌上几乎都不怎么抬头,她一想到阿蛮那档子事就对方老头犯恶心。
  “芍药,咱家院子里的葡萄熟了,你喊班上女孩过来摘呀,我每个人分她们几串。”方老头看着饭桌上的葡萄眼珠滴溜一转。
  “学校不允许,孩子们万一磕了碰了都是老师的责任。”白芍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爸,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和芍药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方力伟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向饭桌。
  “你小子倒是说说,你老爹怎么给你丢脸了?”方老头撸起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听人说你那不干不净的老毛病又犯了,咱们镇上有人看见你在海边对孩子动手动脚。”方力伟双手拄着膝盖狠狠偏过头。
  “那帮小崽子纯属是……是在污蔑老头子我!她们没脸没皮和我讨钱买东西,我不给,她们就……就跑到外面四处抹黑造谣。”方老头喷着口水磕磕巴巴解释。
  “别人不了解你什么德性,你儿子还不了解?老东西,我现在郑重警告你,今时不同往日,金水镇这阵子分配过来好几个警察,你这老色胚今后最好给我夹紧尾巴过日子,如果哪一天闹出了事儿,别说我不出钱捞你。”方力伟仰在椅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芍药,你倒是管管你老公!你见哪家儿子敢跟爹这样说话?”方老头求救似的瞄了一眼白芍药。
  “爸,你不是说男人是家里的一片天吗,你不是说让我凡事都听力伟做主吗?我区区一个小女子不敢掺和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白芍药言语间起身又盛了一碗汤。
  “妈了个巴的,反了天了!”方老头踹了一脚椅子大摇大摆走出后院。
  白芍药饭后收拾完碗筷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纳凉,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今天自己对樊静讲的那句话,“因为你没有父母,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我的感受!”
  白芍药在夜风中闭着眼睛让摇椅载着她轻轻摇晃,仿若置身于一艘航行在海面的帆船,她的眼角落下一行又一行滚烫的眼泪,像是被海浪打湿了睫毛,她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躺在星空之下的甲板,肩膀跟随着哭泣下塌又耸起,宛若一连串战栗。
  第25章
  童原一脸担忧地望着身前面色如纸的樊静,白芍药那句话委实太重了,重得像是敲击在心房上的一双鼓槌,她不知道樊静是否足够坚强,坚强到能承受得住来自密友的打击。
  樊静一路沉默地载着童原来到金水镇海边,两个人如同老友般肩并肩坐在桥头一起吹海风,一起看夕阳映照之下火红的落日。樊静凝神看落日,童原用余光偷看她,她好似已经融入金水镇的海景。
  童原在过去这两年里一直都是个鬼鬼祟祟的偷窥者,她每天都脚踏礁石手举望远镜站在远处偷偷看她,樊静融入落日余晖之下的身影是那样沉静,一如她的名字。
  如今童原终于有机会顺理成章地陪伴在樊静身旁,她也成为了海景的一部分。童原本以为自己会因此欢呼雀跃,然而她现在心中有的只是对樊静的担心。
  “你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罪孽吗?”樊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依旧盯着天边的晚霞。
  “我……无时不刻……都觉得自己有罪。”童原低垂下头盯着脚下碧波荡漾的海面,她的心仿佛是一艘被狂风巨浪吞噬的轮船。
  “我也是。”樊静仿若自语一般回答,“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当初不告诉母亲会怎么样?如果我替父亲保守住秘密,那么是不是大家都不会死?是我亲手在死神的笔记本上写下了父母的名字,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三个人,三条命,好重,罪孽好重……”
  “那是你母亲的个人选择,并不是你的过错。”童原那一瞬发现言语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她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令樊静的痛苦减少半分。
  “我永远都不会宽恕自己,永远……永远……”金水镇咸涩的海风沿着领口钻进她的衣衫。
  童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陷入旧日回忆的樊静,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樊静的身影隐入堪堪浓稠的夜幕,而她却无力穿透夜幕伸手搭救。
  那种如影随形的负罪感童原又何尝没有,如果母亲孔美善当年没有和樊雄不知廉耻地搅在一起,樊静就不会在偶然之间发现那个成年人之间的秘密,如果樊静没有发现那个龌龊的秘密就不会回家告知母亲,那样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童原就是孔美善与樊雄这段见不得人关系的罪恶产物,她是肮脏与背叛的最直接物证。童原深知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谬误,她原本应该在三岁那年跟随樊静父母一起坠入深海,那才是她身为孔美善女儿应有的结局。
  “你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会怎样对待自己吗?”樊静转过头一脸平静地望着童原。
  “会怎样对待?”童原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阵忐忑。
  “我会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告密,为什么要那么自以为正义?”樊静终于对童原讲出她隐匿在心中已久的晦暗秘密。
  “老师,你也……”童原这才明白樊静先前为什么那么肯定地说她们不是异类,是同类,原来如此。
  童原无比喜欢面前对自己倾吐惆怅的樊静,她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尊冷硬的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如果有可能的话,童原想像今天这样倾听一辈子,她想留在樊静身边做一名忠诚的守护者。
  想做她的守护者,那是童原第一次见到樊静时心中生出的理想,只是那时,她冷静又疏离,如同天上的月亮那般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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