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来不及了,阿蛮。”祖律躺在那里抬手摸了摸淌满血的额头。
“小律,你不要死啊……”阿蛮的声音无法自制地颤抖。
“阿蛮,我们哭一会吧。”祖律身体软塌塌地向后一倚,两行眼泪晕开一片血红淌过面颊。
“小律,不要啊……”阿蛮凑过去一下下抚摸身体渐渐失温的祖律,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她仿若已经看不到阿蛮。
“妈妈……”祖律口中轻轻叫出一声。
“妈妈,我来了……你还要我吗……我真的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孩子啊……”祖律讲完那句话头部仿若失去了支撑身体一栽倒在阿蛮胸口。
“小律,你醒一醒啊!”
“臭小律,你醒一醒!”
“小狗腿,你马上给我醒过来!”
那天阿蛮等候许久祖律也没有从死寂的长梦中醒来,她永远都那么倔强,她永远都喜欢和你对着干,你要她往东偏偏她就往西,多么讨厌的家伙啊,太不听话了,阿蛮真想打她。
“芍药老师,你快点来接你的小野马吧,你可要在那个世界好好管管她。”
“戴云舒阿姨,你快点来接你的女儿吧,她真的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她总是想你想得偷偷哭鼻子,您这一次别不要她了……”阿蛮守在那具冰冷的躯体面前向她今生的骑士做最后的告别。
阿蛮狠狠拧了一下胳膊上的肉强迫自己恢复理智,她现在不是普通人,她是个在逃犯,她不应该花费太多时间去为小律的逝去悲伤。阿蛮知道如果小律太久不回家申井一定会报警,警察将会很轻松地顺着沿途监控录像追踪到这间仓库,阿蛮取出小律手机给申井发了一条简洁的通知信息,随后取走小律身上的全部现金和银行卡开始了逃亡的旅程。
令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阿蛮的逃亡生涯仅仅持续了三天,她在三天后就被青城警方逮捕归案,阿蛮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不禁开始懊悔,如果早知她逃出理发店仅仅能得到三天自由,她又何必让祖律搭上这条性命,阿蛮如今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逃不过这场牢狱之灾,她现在唯一考虑的是如何将刑期压缩到最短……
阿蛮紧闭双眼在刑讯椅上沉思的那一瞬陡然想到了那起十五年前的渔船案件,如果把真相讲出来,她会得到轻判吗?反正祖律现在人已不在,镇上那帮参与那起事件的孩子们仿若受到天谴一般死的死伤的伤,现在活着的除去她自己之外也就只有谢沙棘和童原,阿蛮根本不在乎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讨厌家伙的死活。
“警官,我知道十五年前那起渔船事故的全部来龙去脉,如果说出来您肯为我积极争取减刑,我就把当年那起渔船事故的全部真相告诉您。”阿蛮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向对面的警官交代。
第86章
樊静在她人生三十八岁这年送走了白芍药的小野马,那个她养育了十几年的拧巴小孩,那个很能吃苦却又十分自卑的小孩,那个行事莽撞遇事永远学不会和家人商量的小孩,樊静终究还是没有牵好白芍药递给她的那根缰绳,她如今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童原。
童原最近这阵子总是在梦里皱着眉满头大汗地倒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樊静昨天晚上才从她的梦话中听出童原是在数母亲烫下烟疤的数量,通常孔美善一轮会烫下二十个烟疤,童原每一次都会遵照孔美善的规矩从二十开始倒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十、九、八、七……
周五上午两名警察从青城船舶研究所带走了童原,童原昨天下午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她的嘴唇干裂得渗出了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阿蛮向警方供出童原和谢沙棘、祖律是十五年前渔船事故的主谋,童原在整个询问过程中冷静应对拒绝承认,她知道如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谢沙棘绝不会出卖她,阿蛮单方面的证词不足为信。
童原与十五年前那起案件之间的关联不知被哪个好事者泄露到网络,网民们对这件事引发了热烈的探讨,他们开始抽丝剥茧地对案情进行分析,个别网友为了吸引流量甚至假扮参与者或是知情者,有人赞颂,有人痛斥,有人嘲笑,有人诋毁,少数激进分子屡屡打电话到青城船舶研究所要求辞掉童原,研究所不堪舆论压力给童原放了两个月长假,领导说等这个风头过了再安排童原回来上班。
警察后来又不止一次找过童原,童原每一次都表现得和第一次一样平稳,然而她却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从前,祖律的死仿佛合上了她心里的那道闸门,她生命中许多灰暗的情绪又开始在心中郁积,它们再也无法恢复流动,即便是最爱的樊静也无法再将那道闸门开启,因为她不是太阳,她们同为阴雨。
“姐姐,我为什么从来都看不到你吃水果?”那天童原晚餐后盯着餐桌上的果盘问樊静。
“我不喜欢吃。”樊静语气淡淡地回答。
童原那句话令樊静再一次想起母亲钱书遇对她的埋怨,“你知道妈妈为了让你过得舒服连水果和护肤品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吗?”樊静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水果内心就会产生一种负罪感,护肤品向来也用的十分简单,大抵是因为母亲的话让她时常感到内心亏欠,似乎是因为她这个女儿,母亲才不得不背负沉重的人生。
“姐姐,你不问问……我小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坏事吗?”童原那一瞬突然很想向樊静坦白,那个晦暗的秘密埋藏在她心中实在太久太久,她仿佛能从中嗅到一股陈年的腐烂气息。
“阿原才不会做坏事,阿原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即便警察三天两头地出现,即便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樊静也依旧对童原保持绝对的信任。
童原在一个半月后得知,金水镇第二次渔船事故的受害者里有两家要求谢家支付高达几百万的巨额赔偿。那起渔船事故发生没过几天谢家的院子就被划定了要拆迁,金水镇招来的开发商将在这里建设大型度假村,谢苍耳家虽然荒芜破旧但是占地面积很大,她们很可能会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款,所有人都盯上了这笔巨款。
镇上的大领导不想便宜谢家想方设法要求开发商将拆迁地点向东挪了五百米,谢家被从拆迁计划里清除,镇领导家里的亲戚的院子被扩了进去。即便如此那两家人仍旧坚持要谢家赔偿,她们看着镇上的人突然要翻身变成富人实在不甘心,后来要求赔偿的家庭竟然从两家上升为五家。
谢沙棘和她母亲受到巨大精神刺激一起喝农药寻死,母女俩抢救无效死亡。谢苍耳得知母亲和姐姐去世供出了参与本次策划渔船世故的所有少年,那五个向谢苍耳母女三人索要赔偿的家庭毁坏了她们之间所有的信任,谢苍耳得知失去母亲和姐姐之后决定与她们一起沉沦。
童原不敢如实告诉樊静,她又开始频繁地幻听,她的耳边又开始能听到孔美善的声音,孔美善早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单纯地在她耳畔喊一声“喂”,孔美善现在已经进阶到能在她耳边大段大段地抱怨、倾诉、唾骂、哭闹、怂恿……
童原有一天在卫生间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用烟头烫自己的腿,她一边烫一边还在咬着牙倒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亦或是像一辆舵机系统发生故障的渔船,她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失去控制冲向哪里。
“姐姐,你放暑假可以陪我出去玩一玩吗?”童原那天晚餐的时候主动向樊静提议。
“当然可以啊,阿原想去哪里玩?我本来也想着带你出去走一走。”樊静很开心童原能够主动提出要去散散心,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她很少向自己提要求。
“我想坐船……我们可不可以报一个那种行程十几天的长航线邮轮旅行……”童原决定任性一次,她要用这种短暂逃离青城的方式来救自己。
“好啊,那我们做好准备就出发,你心仪哪个航线?”樊静二话不说地答应。
“国内长江线就可以。”童原想了想回答。
“你不必为我省钱,既然出去玩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樊静知道童原和小律一样在平常生活中不大舍得浪费钱,金水镇的拮据生活让她们自幼养成了一种近似乎苛刻的节俭习惯,导致她们长大以后很难心安理得地去享受物质生活。
樊静暑假一结束她们当真就开始了为期十五日的长航线邮轮旅行,童原登船两天后才蓦地想起,樊静面对这片一望无尽的海内心会不会很难过,她会不会频繁地想起母亲钱书遇……那一刻童原为自己忽略掉樊静的内心感受深深愧疚。
“姐姐,我为什么总会觉得自己有罪呢?”童原一条腿搭在台阶上斜倚着栏杆问身旁的樊静。
“因为你总是把别人的错归咎于自己。”樊静闻言柔声开解再度陷入沉郁情绪的童原。
“不是,我就是有罪。”童原如同吞下一剂苦口的汤药一般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又想起自己亲手封死母亲孔美善唯一发泄出口的那一晚,那个饱受欺凌的金水镇少年变身成为恶魔的漫长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