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微微松开一点怀抱,足以让太宰治抬起头。
  那双因高烧而蒙着一层水汽的苍蓝色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拨开了云雾的晴空,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和不安。
  他凝视着太宰治微微睁大的鸢色眼睛,额头亲昵地抵上他的,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姿态亲密至极,也依赖至极。
  “……你是笨蛋吗?”太宰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爱的代价,乱七八糟的,最近在看什么奇怪的恋爱电影,不准再看了。”
  “才没看。”五条悟嘟囔着,因为鼻音显得有点撒娇的意味,“是无师自通的天才选手。”
  他享受着这极近的距离和太宰治难得的顺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震得两人贴在一起的额头都跟着轻颤。
  “现在不怕传染我了?”太宰治终于找到理由,轻轻推了推他滚烫的胸膛,“起来,我给你好好揉一下,能舒服点。”
  “那我要枕膝服务!”五条悟立刻得寸进尺地要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虽然生病,但耍赖的功力丝毫未减。
  “……事多。”太宰治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他最终还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五条悟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来,那颗价值连城、此刻却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沉重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
  微凉的指尖重新覆上突突跳动的太阳xue ,轻柔地按压着。
  五条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一只终于被顺毛安抚好的大型猫科动物,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太宰治垂眸,无声地注视着,看着五条悟在自己腿上一点点卸下所有防备。眉头缓缓舒展,长长的白色睫毛自然垂下,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最终沉沉睡去。
  ……爱吗?
  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对方柔软的白发,太宰治的目光却越过了那安静的睡颜,落在了虚空处。
  他承认他爱着五条悟。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或需要纠结的事情,相反,太宰治可以无比坦然甚至冷静地向自己承认这一点。情感的存在是客观事实,无需美化也无需否认。
  只是。
  只是万事万物终有尽时,一切值得追求的东西,在得到的瞬间就注定着失去。 ( * )
  这世上所有的事物,不过都是他死前用来打发时间的工具。 (*)
  只是他……也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他也会在意某个人,关心某个人,会产生一种想要守护什么的冲动。
  就像他以前希望织田作能在海边的屋子里,安心执笔书写他的故事。
  现在,他想让五条悟赢得那场胜利,希望他的眼睛能永远倒映着澄澈的蓝天白云,希望他能永远这般耀眼张扬,理应受万人敬仰。
  那么,他们现在那么亲密是正确的吗?
  太宰治想。
  他惯于布局,擅于将一切掌控在手。他让织田作发自内心地厌恶港口Mafia的阴影,他让中原中也恨他,让中岛敦畏惧他,让泉镜花敬畏他……他亲手在自己与所有可能产生深刻联结的人之间,划下了清晰的界限,构筑高墙。
  他本该斩断一切可能,五条悟却成了那个无法计算的例外。
  撞碎了预设的防线,成为了他苍白命途中无法剥离的一笔。
  指尖下的呼吸平稳而温热,带着生命的力度。太宰治的目光重新落回五条悟沉睡的脸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至少……让他快点退烧吧。太宰治想。
  夜色在窗外悄然沉淀,弥漫开来。宿舍内只余下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以及墙上钟表指针不知疲倦走过的细微滴答声,衬得这一方空间格外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太宰治以为五条悟会就这样睡到天亮。
  他倚靠在沙发上,抬手想捋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手抓住。
  力道很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枕在他腿上的人忽然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眉头拧紧,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别走……不准……不要……”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噩梦,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直在无意识地、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
  “太宰……太宰……”
  太宰治垂眸望着他,动作停了下来。
  悟几乎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过他。除了那些心血来潮的外号,平日里基本都是黏黏糊糊地拖长了调子喊治。
  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了吗?
  太宰治空着的那只手再次抬起,指尖轻柔地按上五条悟紧蹙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里的不安。另一只手则任由五条悟紧紧抓着,哪怕指节被攥得有些发白。
  “太宰……”睡梦中的人依旧不安地低喃,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挽留什么。
  静默了片刻,太宰治微微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我在这里。”他说,“睡吧,悟。”
  一个吻落在五条悟眉心。
  ***
  有谁在轻轻触碰他的手臂,动作非常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扰了他的睡眠。
  太宰治猛地睁开双眼,鸢色的眼眸里瞬间褪去睡意,闪过一丝警惕,但在看清眼前人时又迅速柔和下来。
  “……悟?”他嗓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你睡醒了?”
  他下意识想动一下,却感到腿部传来一阵明显的酸麻感,让他轻轻吸了口气。
  五条悟已经坐起了身,似乎有点被太宰治那瞬间过于凌厉的反应惊讶到,动作顿了一下。
  “……我本来打算抱你去床上睡的。”五条悟嘟囔道,苍蓝色的眼睛虽然还带着点病后的惺忪,但比昨晚清亮了许多,烧退了不少。
  他脸上带着点懊恼和心疼:“看你睡得沉就没忍心叫醒,结果你自己先醒了。”他伸手想去揉太宰治的腿,“你居然就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腿还好吗,肯定被我压麻了吧?”
  “没事。”太宰治轻轻挡开他的手,自己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一阵刺麻感让传来,却语气平淡,“我睡醒了。不累。”
  五条悟显然不信,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手又固执地放回去继续揉着:“你就喜欢嘴硬。麻了就说,我又不会笑话你。给你揉揉怎么了?”
  “我看喜欢嘴硬的人是你。”太宰治回击道,“烧得做噩梦还说梦话,昨天还在那逞强。”
  五条悟被噎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那不一样嘛。而且……那个梦太糟糕了。”
  他揉腿的动作缓了下来,凑近了些,神情又执拗,喊他:“治。”
  “我做的那个梦,那个你挖出身体里异能结晶的梦,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那不然呢?”太宰治面色无奈,“你又梦到什么了,难不成你还能梦到后续?”
  “……差不多吧。”五条悟含糊道,目光微微飘忽了一瞬,“我梦见……你跳海了。”
  “……”太宰治脸上写着难以置信,“我现在连入水都不可以了?五条老师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
  “不是,不是那种入水。”五条悟有些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甚至微微用力,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是自杀。”
  太宰治缓缓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果然是发烧把脑子烧出问题了吧?我入水不就是为了自杀,这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你怎么又在那插科打诨,避重就轻。”苍蓝色的眼睛瞪着他,五条悟不爽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种感觉……根本不一样。”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我一直都追求自杀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你一直都知道啊。”
  “我是知道……但是、但是我以为……”五条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失落。
  以为现在不一样了,能留住你了。
  他以前是真的尊重太宰治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话,他会尊重太宰治的决定。
  但现在明明不一样了。明明他们拥抱、亲吻、分享体温和心跳,明明……他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而且我总觉得你做这个梦是用来专门找我茬的。”太宰治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明明我这段时间没有尝试过任何自杀行为哦?五条老师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五条悟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什么,却发现那些盘踞在心头的恐慌和疑虑,在太宰治这番理直气壮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抱怨面前,忽然有些无处着力。
  难道……真的只是发烧引起的混乱噩梦?因为太担心对方,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盯着太宰治看了半晌,对方的表情坦然得无懈可击,看不出丝毫破绽。
  最终,五条悟肩膀微微垮下来,带着鼻音嘟囔道:“……反正那个梦糟糕透了。”
  他再次收紧手臂,把脸埋进太宰治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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