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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他仙骨 第15节

  结发为夫妻,遂如同根生。
  众人皆以为,方大郎的发妻姜氏必得与方氏闹得不可开交才是,到底死的可是她的丈夫,更是家中的顶梁柱。
  府衙围观的平头百姓中,不乏些个与姜氏打过照面儿的,相传姜氏与方大郎的感情甚笃,既如此,她为何推却此案的复审与索偿?姜氏此举直令众人难解。
  虽说方氏到底算她的小姑子,却不必退步到如此境地罢?
  在大伙儿的私议中,张谦复问:“姜氏,一旦立身此堂承应审果,便同板上敲钉不可更易,你当真思虑周全了?”
  姜氏迎上张谦的注目,万分笃定道:“是,民女不予追责。”
  身为眷属的姜氏不急,反倒与此事了无瓜葛的尤衍当先急眼,他走近姜氏,究问道:“她杀了你夫君!你就这般轻巧地放任她逍遥事外?!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姜氏两眼空虚地瞥向跪膝的方絮因,她所言平淡,“夫君谬错在先,亦是夫君先手作殴,并非民女宽纵三娘,反倒三娘因民女的夫君平白受此苦痛。”
  方絮因的寸心为之倾动,她恍见长嫂小臂上触目惊心的青紫,加之联想姜氏对此案审果的表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兄嫂明面虽和睦笃爱,私下却不好断言,兄长既可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施暴发妻岂不简单?无怪姜氏三天两头便寻由头到娘家小住,原是这层关系,而她母亲患难那阵儿,姜氏恰好在娘家安居。
  尤衍仍对此案死求白赖,他火急火燎地阔步行逼姜氏,张谦朝衙役使色,几名差役将姜氏带下了堂。
  尤衍因此更觉心肺火气高窜,他追思今日内堂种种,张谦与前判若两人,以往他百般依顺地替他处治摆平纠纷,为他兜底,此案初审时更是处处偏颇他,相较之下,今日张谦发得是什么疯?
  眼见姜氏的身影彻底掩没在人潮,尤衍越想越狂躁,维系理性的心铉也在此刻绷断,他怒视高坐上堂的张谦,质问道:“张大人,时至今日,您收受草民几多银钱财帛该不至于全全抛之脑后吧?”
  此事倒算不得秘辛,淮城上到耆老,下到童蒙,谁人不知尤衍与张谦累年来的阴私行贿?
  尤衍而今这幅气粗胆壮的模样,竟索性在公堂上将破罐子破摔了。
  也对,今日堂审京官未至,既如此,身为淮城地头蛇的尤家大公子又有何惧?
  张谦闻言,不禁冷笑一声,他倏地自圈椅起身,绕过木案停在上下堂交界的阶沿处。
  祝好微怔,因张谦方才矮坐倒不觉得他身量奇高,待祝好移目往下又是一愣。
  张谦的革带竟挂着一枚香囊,上绣的纹饰令人费解,祝好眯眼端详,只见藕荷色的香囊上以粗涩的绣技绣着一只……黑白两色,圆头大脑的猫儿?
  不知是作绣之人学浅,还是有意而为,此猫却不见豢宠的憨态,两耳间更甚顶着冠帽,后肢长得活似人儿以两腿立身,实教人纳罕。
  大成惯有发妻为夫君绣香囊的风潮,可张谦并未娶正妻,合该是哪位小娘子为他所绣?就算真有姑娘家为他作绣,张谦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岂会真将此物随身携带?不仅如此,这位女娘的绣技更是惊为天人的……糙。
  祝好忽生谬念,她思及关于张谦的种种言行,只觉怪异。因着初审时,张谦从头到尾高坐上堂,故而难判身量。可有一桩事教祝好记忆犹新,张谦习惯借惊堂木震慑在众,而今日的张谦,不曾敲用惊堂木,不只如此,方才身背砍刀护她入堂之人,并非府衙差役,所行更不是甘愿受条理束缚之人,却莫名对张谦万分崇敬地深鞠一躬,而张谦,更甚古怪!
  他今日不仅不偏颇尤衍,此外,尚有一道细情,张谦的嗓音比之三日前并无惊天之便,可祝好自幼耳力卓众,初审时的张谦,声如凫嗓苍哑,而身前的这位张大人,声虽如旧,却少了因上年岁而显的浊音。
  莫非,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张谦?可他不是张谦还能是谁?再则,他的确与张谦生得一副皮囊。
  张谦背手笑问:“烦请尤大公子明言,本官曾收受尤家多少金银?”
  尤衍被此问一噎,他思绪急转,阴恻恻道:“张大人与我同为寸绳上的蚂蚱,如此简单的道理,张大人怎就偏在堂审之日难悟其理呢?”他语笑喧呼,“单凭物华天宝,甚或千两?怎么,张大人与在下合污数载竟想舍邪归正了?张大人打算将财帛返还后与我分道扬镳,是吗?”
  张谦听言却不恼,只是问:“尤氏,口说无凭,你既称本官受贿千两,可有凭据?若无实证,诬告者,罪加三等。”
  “实证?老子多得是!”言罢,尤衍自襟处、袖囊、靴内掏出一沓纸书,足有半截小指高,“题款尽是张大人的亲笔,亦有张大人受纳金银的凭据,老子正是防于你这等奸佞小人反诬!更以防你今日在京官面前舍我而去,张大人殊不知老子留有后手吧?三日前当着你的面焚毁的凭据,皆是假证!”
  张谦:“将凭证呈堂。”
  尤衍一把将纸书紧护在怀,“张大人莫非要毁其证?老子告诉你没门!衙外的百姓尚且瞅着,百千双眼盯着呢!张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堂中静默一霎,张谦忽而抬手抚至翻领处,众人身在堂下只能看见他的五指在领内拨弄,而后,张谦的颈处竟如蜕皮似的浮起一层薄膜。
  张谦将这张薄膜愈扯愈长,薄膜之下的肌肤匀称且自生英年之气。
  此膜与面皮连及,只听“嘶啦”一声,张谦将整张“皮囊”扯下,众人惊诧之余,总算窥见此人假面下的真貌。
  祝好愕然,他当真并非张谦。
  只见此人正值青年,他面容清隽,英姿勃发,自生一派拿风跃云之气。
  尤衍怀中的纸书坠地纷纷。
  与此同时,藏弓举步入堂,眼观众人目眐心骇的怪相,他忍俊不禁地朝上堂那人揖礼,“裴大人,尤琅的尸身已在衙外候着,猎户曹资也在外堂待大人传召,小……”藏弓微顿,将身姿伏低,“大人可随时通传仵作询尸。”
  “先将尸证呈堂,请仵作随行。”
  不论堂内外,皆将注目集拢在裴应忱身上,众人一面咋舌审案之人并非张谦而是原该在途中遇袭的京官,一面心怀质疑,声名赫赫的大理寺少卿竟是这等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真是怪哉!
  裴应忱拨弄腰间香囊的穗子,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尤氏,眼下可否将凭证呈报?以及,本官适才见你步至姜氏身前时腿脚倒是利索得很,你开堂曾说双腿隐痛难忍,倘若如今已愈,便落跪罢。”他瞥向一侧,“祝氏、方氏可起身。”
  尤衍不知作何解释,他的两膝早已发软,眼见满地纸书皆被衙役呈交给了裴应忱,他急着下跪挣扎道:“裴大人!草民虽与张大人行贿赂之事,可以活人陪葬是万万没有的!方三娘自行撞柩轻生,她当初已然咽气!尤家上下皆可为证!草民的贤弟在淮城素有君子之称!他亦可证!阿蘅绝对不会扯谎的!若非如此,草民怎敢将方氏与其父共葬?草民当真不知方氏在棺中转醒啊!”
  他连连磕头,“请张大人明鉴啊!草民真真冤枉!”
  裴应忱趁着翻阅手中行贿铁证的间隙道:“无须急着撇清,待你父亲的尸身入堂,遂可大白。”
  此言方落,藏弓携一众缓步入堂,顷刻间,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遍及内堂。
  尤琅的遗体正置内堂,因着身亡数日,其尸早已开始腐化,鉴于府衙观者之众,到底还是蒙了层白布。
  裴应忱:“未防万一,还请尤氏揭布认尸,尤衍,你可得瞧清楚了,此人可是家父。”
  尤衍闻言,颤着膝起身,他以袖掩鼻,徐行父尸一侧。
  他只掀开上身一角,便急急捂着口鼻猛退数步,尤衍紧攥前胸翻江倒海似的干呕起来。
  其尸通身呈褐黑,皮面松垮腹部肿胀,两颊凹陷眼珠近空,甚至可见腐虫在眼窝蠕动,虽如此,却不难认出此人正是他的父亲尤琅。
  尤蘅后脚上前,同样掀起尸布一角,尸臭瞬间扑面而来,他竭力强忍呕意,将自己的仪态维系甚雅,他回道:“禀大人,确是家父无疑。”
  尸前立候着一位妙龄女子,她未施粉黛,可素容堪称绝色,她微微俯身道:“其尸已陨近月,绝气时浸以防腐汤药,才将此尸维系在身殒半月之状,属下在其间探得一味可令体况渐虚之药,名作“荑苓”,倘若体魄康泰之人服用,可有安眠、昏睡、缓痛之效,然尤琅年事已高,服用此药极易在梦中毙命,是以,尤琅并非因心悸而亡。”
  女子扫了眼仍在干呕的尤衍,“尤琅的死期与死因,皆与尤氏所言不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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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分确实比较接近群像
  审案部分马上就要写完啦!
  接下去就是小宋跟翩翩的大婚嘿嘿
  这几天会请假一下,明天挂请假条,毕业+实习结束,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还要搬家呜呜呜
  但是空隙时间也会码字的,大家放心
  别取藏呜呜呜呜(跪谢)
  第20章 荡|妇
  尤衍已顾不得因父尸所致的恶心。
  “你胡扯!”他强捺呕意,遥指立在尸侧的女子,“我父亲,分明是在半月前迎妾当夜因心悸而故!你这疯女人处身公堂尽言无根之论,欲意何为啊?!明堂岂是尔等小女人所能置喙之地?”
  “尤衍。”裴应忱神目如电,眸中一片冷霜,“公堂内人人平等,不论男女更当平权,不可因性别低人一等,此堂为明清正,诉冤之地,并非庙堂帝辇,未列三六九等之分,再者,她隶属大理寺名下仵作,岂容你撒气?”
  尤衍耳闻心骇,他跪地膝行几步,急辩道:“裴大人教训得是,草民不该妄言!可大人,草民当真不曾以活人作殉啊!草民的父亲年事已高,又有重疾在身,草民寻遍名医也无法令父亲的病势转缓,草民只好求神拜佛,以重金求请素有盛名的裘道长画符作法,裘道长告知草民,父亲实为阴鬼所缠,破阴之法便是为父亲新纳两位小娘子,言下之意,在于冲喜。”
  祝好明讽道:“方才尤大公子一口一个‘小女人’,怎么,你父亲尚需我们这种‘小女人’来续命啊?”
  堂外围观的百姓捧腹大笑。
  裴应忱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手绢大小的素面衣料,待裴应忱展开,众人得见,俱是一惊。
  “裘氏已于三日前自缢,临前,他曾书下诉状呈至本官案前。”裴应忱晃动以两指拈着的血书,“他不惜割腕,以血作书,所诉,是你以财权血亲迫使他为你之证,裘氏言,你以药入毒弑父归西,至此以后,你长夜受冤魂所扰,觉不能寐,故而请他作法驱邪,裘氏为护血亲,告知你唯以两位妙龄女子陪葬方可使其父安魂,而你,也的确受此恶法。”
  尤衍眯眼盯着裴应忱手中躺满血字的衣料,“裴大人,区区一纸血书怎可将罪名尽数推卸到草民身上?裘道长亦可污草民!再则,草民为何毒害父亲?草民是尤家的长子!尤家的一切迟早是草民的!既如此,草民何必多此一举?草民再如何蠢笨,又怎会如此冒进?”
  是,裘道长是他请来驱邪的不错,可他何时以权财血亲胁迫此人?!他又为何自缢,书下血状以命相诬?
  裴应忱:“你月前代父携金至岐州谈商,奈何将百金尽数豪赌于千金楼,更因此负欠岐州府太守家的小公子千银,小公子
  催得急债,碍于岐州府威势,你只好将随侍作人质压身岐州,之后亲自返回淮城凑银,不意此事被尤琅得知,尤琅不念父子情谊允你欠银,不止如此,更打算将尤家的百年基业传给次子,你情见势竭,加之小公子频频催讨,你只好出此下策——弑父夺财。”
  “然尤家百年大族,更迭家主转名产业岂可一夜而蹴?因此,你尚未将债银返还小公子。尤琅因你丧故,你寝间难寐宛受祟扰,是以,你求请裘道长到家宅作法,并以殉葬邪道安父魂。”
  裴应忱将血书细心收存,问言:“是与不是?”
  尤衍欲言无声,裴应忱补充道:“张谦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也未敢全盘托出。只因你负欠小公子重债,唯恐张谦碍于岐州太守之名将你供招,尤氏,你无须急着狡赖,小公子与本官同往淮城,若你有所辩,本官可随时传小公子入堂与你对簿。”
  “以及,你今早遣杀手埋伏在依水街拦阻本官一众,很不巧,本官未乘此舆,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本官料定此事是你的手笔?”
  裴应忱凛声道:“江湖之人,多是亡命之徒,他们虽不惧生死,却有短处,本官不过问询尤大公子予以多少酬金,本官愿以三倍之数通买此讯,你既可以财帛遣其卖命,本官亦可以高倍财帛令其招供。”
  不过,就算他不以巨财相诱,也已猜得主使是尤衍,此举不过是多个口供。
  尤衍骇得唇齿打颤,汗珠子更是自他的额角扑打在堂内的冷砖上。
  裴应忱命仵作与尸证离堂,而后遣猎户曹资入堂,裴应忱在众人跟前向他对簿当日救祝、方俩人的细情,确保所言与祝氏初审所诉一致后,裴应忱究问道:“曹氏,崖下的茅屋是你的久居之地?”
  此问倒与殉葬案无甚干系,曹资却不好随意作答,他下意识瞥眼尤蘅,见尤蘅假作未觉,曹资这才道:“回大人,茅屋的确是草民的长居之地,然草民因行猎之故,时时风餐露宿,并非每夜都歇在此屋。”
  裴应忱未看曹资,反倒着眼尤蘅,片刻后,他吩咐道:“曹氏,你若无他事需禀,便可退堂。”
  众人不免生疑,京官审案与地方官大相径庭,裴应忱不单所问怪僻,问言更只寥寥两句。
  裴应忱:“尤氏,你可需辩正?”
  尤衍缓缓抬头,面色与死灰无异,“尤家名下营有药所,草民有疑,‘荑苓’混药难验,仵作既说父亲已故一月,时日已久,如何能从尸中探出此药?准是歹人近日方将此药注入父尸,欲以此谋陷草民!”
  裴应忱见他仍旧冥顽不化,只好为此案凿下铁钉,“尤氏,你可听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错,荑苓若与旁的药剂相混确实难验,却并非毫无办法。何况,本官不只依此药为你定下罪状。”
  “其一——你父亲年事已高,生前请匠人打好棺材倒也说得通,蹊跷的是,你若不知方氏会在入尤家当夜‘身亡’,为何月前特命匠人添打棺材?况且,还是将将好的两副,正对上祝、方俩人之数。”
  “其二——你父亲方故时,虽将他的尸身浸在防腐药浴中,却只能维系表肤不作腐而已,实则内里的五脏六腑早已腐虫肆虐,因此,祝氏途径送葬仪队时才可闻得异味,是以,愈发坐实你父亲的死期与你所言的有所歧异。”
  “其三——若真如你所言,你受旁人诬陷,可你父亲尸身腐化的程度,加之入肤的防腐药浴,此事种种,皆当深思长计,并非一日而蹴,尤氏,你当以何解?”
  “人证、物证、诉状俱在。”裴应忱语气骤冷,“尤氏可认?”
  正如裴应忱所言,此案已是板上钉钉,既如此,他怎可不认?为今之计,只得想法子减缓罪刑,于是尤衍连连磕头请罪,血浆自眉心淌下,他万分至诚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裴大人,草民一时被私利迷昏了脑!所幸祝娘子与方娘子没有性命之忧,否则,草民就算死也难以偿还二位小娘子啊!”
  言下之意,重于提醒裴应忱与在众,他尤衍的确做了不法之事,可祝、方两位苦主并无人因此身亡,此案当从轻判。
  祝好齿冷,她近日饱受折磨,眼见局势开始扭转,自是不甘心放任尤衍寻得喘息的机会,祝好猝然下跪,“裴大人,民女尚有苦冤要诉。”
  裴应忱颔首,示意祝好直言。
  祝好字字铿锵:“此案初审,尤大公子与张大人合污,擅用私刑,笞刑本当三十,却教民女多受四笞,不只如此,甚至在刑荆上私淬番椒汁!事后,民女请仲春堂的秦女医就诊,此事民女有意广传,故而人人皆知,想必尤大公子亦知?”祝好向裴应忱一拜,“裴大人或可请秦女医上堂问话。”
  尤衍闻言却不吃紧,反倒撺掇道:“好啊,祝氏请便!届时若存诬告,可别忘了罪加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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